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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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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址:   下面一间房间的灯光是黄色的,墙壁的排列同先前一样。这儿的画上所展示的是各种各样巴斯蒂安看不懂的器械。这些器械究竟是工具还是武器?位于左右两边的两扇门都是黄色的,其颜色完全相同,不过,左边的门高而窄,右边的门则矮而宽。巴斯蒂安进了左边的门。   他现在所进入的这间屋子与先前的那两间一样。也是六角形的,可灯光是蓝色的。墙上的画所展示的是曲里拐弯的花饰和由一种陌生的字母所组成的文字。这儿的两扇门形状相同,可却是用完全不同的材料制成的,一扇是木头的,另一   扇则是金属的。巴斯蒂安选择了木头门。   要对巴斯蒂安在千门寺中走过的所有的屋子和所有的门逐一加以描述的话.是不可能的。有的门着上去像大的锁眼,有的酷似山洞的入口;有金的门,生了锈的门,加了软垫的门和钉了钉子的门;有薄得像纸一样的门,也有厚得像保险箱的门一样的门;有一扇门看上去像一个巨人的嘴巴,还有一扇门是必须像开合桥那样打开的;有一扇门像—只大耳朵,还有一扇门是由姜饼做成的;有一扇门的形状像一只炉盖,还有一扇门要通过的话必须先把它解开。由一间屋子迈出去的两扇门之间,总是有一些共同的地方——比如形状、材质、大小,或者是颜色一一但是,也总是可以通过某些特征把它们从根本上区分开来的。   巴斯蒂安已经好多次从一个六角形的屋子走进另外一个六角形的屋子。他每作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便会把他引向一个新的决定,这个新的决定又会使他面临着下一个决定。然而,所有这些决定都没有导致任何本质上的变化,他仍然在千门寺中一一并且这种情况还将继续下去。他一边继续走啊走,一边开始考虑,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愿望已经足够把他带入迷宫,但是,显然是因为这一愿望还不够明确的缘故,所以无法把他带出迷宫。他曾经希望要进入社会。现在他明白了,他对自己的这一愿望根本就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至于是选择玻璃门还是选择柳条编织的门,诸如此类的决定对他毫无帮助。迄今为止他只是根据兴趣和心情来选择的,并没有作多少考虑。其实,他每次同样也可以选择另外的一扇门。可这样下去的话,他永远也走不出迷宫。   现在他所在的房间里的灯光是绿色的。六面墙中的三面墙上画着各种各样形状的云彩。左边的门像珍珠似的白,右边的门如乌木般的黑。他蓦地明白过来了,他的希望是去找阿特雷耀。   珍珠白的那扇门使巴斯蒂安想起了祥龙福虎,他的鳞片像白珍珠似地闪烁发亮,所以他选择了这扇门。   下一间屋子中的两扇门,一扇是用草编成的,另一扇则是铁的栅栏。巴斯蒂安选择了草编的门,因为他想到了阿特雷耀的家乡草海。   在紧接着的那间房间里,他面对着两扇门,它们之间的区别只是在于,一个是皮的,一个是毡的。巴斯蒂安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那扇皮的门。   他又一次面对着两扇门,在这儿他必须再次进行思考。一扇门是紫红色的另一扇门是橄榄绿的。阿特雷耀是绿皮人,可是他穿的披风是用紫红色的牛皮做的。在橄榄绿的那扇门上用白颜色画了一些简单的符号。当老凯龙去找阿特雷耀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和面颊上也画了类似的符号。不过,同样的符号也出现在那扇紫色的门上。巴斯蒂安并不知道阿特雷耀的披风上有这样的符号。也就是说,这是一条通向另外一个人的路,而不是通往阿特雷耀的路。   于是,巴斯蒂安打开了橄榄绿的门一一他走到了室外!   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并没有在草海里,而是来到了一个春天的森林里。阳光透过嫩绿的树叶射进稀疏的树林,闪烁的阳光和阴影使长满苔藓的地上显得斑斑驳驳。暖洋洋的空气里散发着泥土和蘑菇的香味,到处都是小鸟的唧   唧声。   巴斯蒂安转过身,看到自己刚才是从一个林间的小教堂中走出来的。也就是说,在那一瞬间,小教堂的门成了千门寺的出口。巴斯蒂安又一次打开这扇门,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又窄又小的教堂。教堂顶上横着几根耸入林间高空的腐朽的横梁,教堂的墙壁上布满了苔藓。   巴斯蒂安上路了,刚开始时他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但是他毫不怀疑迟早总会遇到阿特雷耀的。他非常高兴地期待着与阿特雷耀的相逢。他向小鸟吹着口哨,小鸟们回答了他。他刚好想起了一首什么歌,于是便纵情地放声唱了起   来。   漫游了一会儿,他看见林间的空地上有一群人在那儿歇息。走近后他看到好几个衣饰华丽的男人。他们中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入。她坐在草地上拨弄着一只琉特琴。在这群人的背后站着几匹马。马儿套着笼头,备着极昂贵的马鞍。男人们躺在草地里闲聊着,在他们面前铺着一块白的布,上面放着各种食物及盛着饮料的杯子。   在走近这群人之前,巴斯蒂安把童女皇给的护身符藏到了衬衣里面。因为他想先认识这些人,而不想马上被人认出来并引起别人的注目。   当他们看到他走来时,男人们站起身来,向他鞠躬,   “您是一位王子吗?”公主打听道,一边满意地打量着他。   “我不想泄露秘密。”巴斯蒂安答道。   “好吧,不管怎么说,欢迎您成为我们餐桌上的客人!”英雄海因雷克大声地说道,“年轻的先生,我们是否有请您在这就座并与我们一块儿用餐的荣幸?”   巴斯蒂安感激地接受了邀请,坐下吃了起来。   他从这位女士和四位先生的谈话中了解到,就在附近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银城叫阿玛尔干特。在那儿将举行一场竞赛。最大胆勇敢的英雄,最优秀的猎手,最勇猛的武士以及各式各样的冒险家和鲁莽的家伙将从远近各地赶来参加这一竞赛。只有能够战胜所有对手的、最勇敢、最优秀的三个人才有幸参加一个寻人的远征。这可能会是一次持续很长时间的、充满历险的旅行.其目的是要找一个人。幻想国有为数众多的国度,而这个人就在其中的某一个之中,他被称作“救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总之,幻想国之所以能够重新存在,或者说,还能够继续存在,全都归功于他。在从前的什么时候,幻想国曾经遭到过一次可怕的灾难。这场灾难险些儿把整个幻想国给毁了。在最后一刻,以上提到的这位   救星阻止了这场灭顶之灾。他来到了幻想国,给童女皇取了月亮之子这个名字。如今,幻想国的每一个生物都知道这个名字。可是,打那以后他隐姓埋名地在幻想国中迷了路。这些参与寻人远征的人的任务是,找到他并作为他的保镖跟随他,为的是不让他遇到什么意外。为此,必须选拔出最能干、最勇敢的人,因为在远征的旅途中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历险。   这次选拔赛虽然是由银发老翁凯阔巴特负责举办——在阿玛尔干特这个城币中一直是由年纪最大的老翁或老妪来执政的,凯阔巴特现在是07岁——不过,在参赛者中进行选拔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名叫阿特雷耀的少年野人,一个正在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处作客的绿皮族少年。在这之后,将由这个阿特雷耀来率领这支远征的队伍。他是唯一能够认出“救星”的人,因为他曾经在一面魔镜中看到过这位“救星”。   巴斯蒂安默默地倾听着。这样做对他来说并不容易,因为他马上就明白了,这里说的“救星”实际上指的就是他。当听到阿特雷耀的名字时,他高兴得心花怒放。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决定暂时仍然隐匿自己的姓名。   顺便提一下,对于英雄海因雷克来说,关键并不在参加远征以及达到其目的,而是在怎样去赢得奥格拉玛尔公主的心。巴斯蒂安马上就发现了,英雄海因雷克正在热恋着这位年经   的姑娘。在根本没有理由叹息的时候他唉声叹气,并一直用悲伤的眼神望着他的意中人。她则装着没看见。事情是这样的,她在某一个场合发了一个誓,非英雄中最伟大、能够战胜所有其他英雄的人不嫁。不是最伟大的英雄是不会令她满意的。使海因雷克伤脑筋的问题是,他怎么才能向她证明他是最伟大的呢?他总不能去打死—个与他无免无仇的人吧。已经有很久没有爆发战争了。他很愿意与恶魔和鬼怪搏斗,如果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的话,他愿意每天早晨把一条血淋淋的恶龙尾巴放到她的早餐桌上,可是周围并没有什么鬼怪和恶龙。当银发老翁凯阔巴特派人到他那儿去邀请他参加比赛时,他当然马上就—口答应了。奥格拉玛尔公主坚持要同行,   因为她想要亲眼目睹他的能力。   “有关英雄的报道,”她微笑着对巴斯蒂安说,“显然是不能相信的。这些报道都喜欢添枝加叶。”   “不管这些报道是否添枝加叶,”英雄海因雷克抗议说,“无论如何,我要比那个传说中的救星强一日倍。”   “您从何而知呢?”巴斯蒂安问道。   “好吧,”英雄海因雷克说,“假如这个小伙子的骨子里有我一半那么多的骨髓的话,他就不需要像婴儿那样的由保镖来保护他,照顾他。在我看来,这个救星肯定是一个相当可怜的家伙。”   “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奥格拉玛尔愤怒地大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他曾经使幻想国免遭了灭亡!”   “尽管如此,”英雄海因雷克以蔑视的口吻说道,“这一定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英雄业绩。”   巴斯蒂安决定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另外那二位先生是在半路上偶然与这一对青年男女相遇而加入他们之列的。留着乱蓬蓬黑色小胡子的海克里昂声称自己是幻想国中最强壮、最彪悍的勇士。红头发的、与其他两位武士相比显得比较温柔的海斯巴尔德断言,在斗剑中没有人会比他更加灵活、敏捷。最后,海多恩深信,没有人能在毅力和耐力的比赛中与他较量。他的长相与这一断言相符,他长得又高又瘦,看起来只有筋和骨头。   用完了餐,他们就上路了。盘子、餐布和干粮被装进袋子里,放在一个驮东西的牲口的鞍子上。奥格拉玛尔公主骑上她那匹白色的小走马,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英雄海因雷克跃上他那匹漆黑的牡马,跟在她后面飞奔而去。另外三位先生建议巴斯蒂安坐在驮东西的那匹牲口背上的各种什物袋之间。巴斯蒂安跃上了牲畜。三位先生也跨上了他们那套着漂亮笼头的马,开始跑了起来。在穿过树林的时候,巴斯蒂安落在最后。驮物的牲口是一头雌的老骡子,它越走越慢。巴斯蒂安试图催它快走。但是,骡子不但没有加快步伐,反而停了下来。它转过头来说:   “先生,你不用催赶,我是故意落在后面的。”   “为什么?”巴斯蒂安问道。   “先生,我知道你是谁。”   “你是从哪儿得知的?”   “如果有谁像我这样只是半只驴子而不是一只完整的驴子的话,就能感觉出来。连那些马儿也有所觉察。先生,你什么也不用对我说。我真想对我的子子孙孙说,我驮过救星,并且是第一个问他打招呼的。可惜像我们这样的牲口是没有子孙后代的。”   “你叫什么名字?”巴斯蒂安说。   “我叫伊哈,先生。”   “听着,伊哈,不要扫我的兴。你所知道的事情先别说出来,好吗?”   “好吧,先生。”   随后骡子跑了起来,去追赶其他那些人。   那一群人在树林的边上等候着。所有的人都以赞叹的目光注视着下面在阳光中闪烁发亮的阿玛尔干特城。树林子的边缘是一块高地,从这几极目远眺,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接近紫罗兰色的湖。湖的四周为相似的、长满了树林的山丘所环抱。湖的中央便是银城阿玛尔干特。所有的房屋都是建筑在船上的。巨大的宫殿建造在宽大的驳船上,小一点的建造在三桅帆船和小船上。每一栋房子,每一只船都是银子的,且雕刻得非常精致、很有艺术性。大小宫殿的门窗、塔楼及阳台都是用银线编织而成的,美妙之极,在整个幻想国中找不出可以与之相媲美的。此时,湖面上到处都布满了把来访的客人从岸边送往银城的小船和三桅船。这时候,英雄海因雷克和他的随行也赶到了湖边。一只银的摆渡船正在那儿等待。船舱是弧形的,非常漂亮。全队人,连同马和驮东西的骡子都上了渡船。   在摆渡的过程中,巴斯蒂安听船夫一一顺便提一下,他的   衣服是用银线织成的——说起,这紫罗兰色的湖水又咸又苦,   除了银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长久地抵御住它的侵蚀作用。这个湖叫穆尔湖,又叫眼泪湖。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为了不让阿玛尔干特这个城市受袭击,把它驶到这个湖的中央。想来侵袭的人无论是坐木头船还是铁驳船,都会沉没或者失败的,因为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湖水就会把船连同船上的人腐蚀掉。不过,现在人们之所以让阿玛尔干特还留在湖上完全是出于另外一个原因。这里的居民喜欢不时地重新组合他们的房子或重新调换他们街道和广场的位置。比如,有两家原先住在不同的两边的人家成了朋友,或因为其子女结婚而成了亲戚,于是他们便离开迄今为止的住址,把他们的银船并在一起,这样他们便成了邻居。顺便提一下,这儿的银是一种特殊的银,与它们加工后无与伦比的美一样,它们本身也是绝无仅有的。   巴斯蒂安很想再多听一点儿有关的故事,可渡船已经到了银城,他必须与他的旅伴一起下船。   他们首先得找一个客栈,为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牲口找一个栖身之处。这并不那么容易,因为阿玛尔干特城已经被从远近而来参加比赛的旅行者挤得满满的。最后,他们还是在一个旅店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当巴斯蒂安把那头雌骡子领进牲口棚时,他在它的耳朵里轻轻地说:   “伊哈,别忘了你所答应的事。我们顺会儿再见。”   伊哈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巴斯蒂安对他的旅伴说,他不想再麻烦他们了,他很想独自一人到城里去看看。他感谢他们的好客之情并就此告辞。实际上,他当然是急着想去找阿特雷耀。   大小船只之间是用桥连接起来的。有的桥很窄,很秀丽,只能走一个人,而有的桥则像马路一样宽广而又壮观,桥上行人熙熙攘攘。有的桥是弧形的桥上有顶篷。在宫殿船之间的运河中有几百艘银色的小艇开来开去。然而,不管是走到哪儿,或站到哪儿,总会有一种脚下的地在稍稍隆起和下沉的感觉。这种感觉提醒人们,整个城市都漂浮在水上。   这个城市里铺天盖地挤满了来访的人群。这些来访者的色彩之丰富,形状之各异.使人叹为观止。如果要对他们进行一番描写的话,得写一本书。阿玛尔干特人很容易认出来,所有的阿玛尔干特人都穿着几乎与巴斯蒂安的披风一样漂亮的、用银线织成的衣服,他们的头发也是银色的,他们身材高大、匀称,他们的眼睛像穆尔湖一一眼泪湖——一样是紫罗兰色的。来访者中的绝大部分没有这么漂亮。有些巨人身上肌肉隆起,而在他们宽大肩膀之间的脑袋则看上去小的像苹果。到处闲逛的是那些看上去阴沉、粗鲁的夜莽汉,   这是些独往独来的家伙,一望即知是些难以相处的家伙。有些是眼睛和手脚都很灵活的荒唐鬼。傲慢自负地走过来的是‘那些勇猛狂暴的人,他们的嘴巴和鼻孔都在冒烟。那些专门制造骗局的人犹如活陀螺似的到处转来转去。披头散发的森林之神肩上扛着粗大的木棒、迈着多节疤的腿慢慢吞吞地走着。有一回,巴斯蒂安甚至还看到了一只食岩类的动物,它的牙齿像钢锯齿似地从它的嘴巴里突了出来。当它蹬蹬蹬地过来时,银桥在它的重压之下弯了下去。巴斯蒂安还来不及问它是否叫皮耶尔恩拉赫查克尔,它便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了。   巴斯蒂安终于来到了市中心。这儿是举行比赛的地方。比赛已经全部开始了。在一个很大的圆形广场上——看上去犹如一个巨大的马戏场地——有几百个参赛者在较量他们的   力气并显示他们的能力。围绕着这一广场的是众多的观众。他们呼喊着为参赛的人鼓劲,在那些停泊在周围的船上宫殿的窗户和阳台上也几乎都挤满了观众,有些观众甚至还爬上了以银织品为装饰物的房顶。   巴斯蒂安首先感兴趣的并不是比赛者所提供的这一景观。他想找阿特雷耀,阿特雷耀肯定在某个地方观看这些比赛。他视察到,参赛的人群—而再、再而三地充满着期望地把他们的目光投向某一个宫殿一一特别是当比赛者中有人成功地做出了什么给人以深刻印象之举的时候。巴斯蒂安不得不先从一顶弧形的桥上挤过去,然后爬上一根路灯杆,这才看到了那个宫殿。   在那儿的一个大阳台上,摆着两张高高的银椅子。一   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很老的老头,他银色的胡须和银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腰带。这肯定是银发老翁凯阔巴特。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年龄与巴斯蒂安相仿的少年。他穿着用软皮做的长裤,赤裸着上身,可以看到他的皮肤是橄榄绿的。少年窄窄的脸上表情严肃,甚至有点儿严厉。他那长长的蓝黑色的头发被用一根皮线扎成一绺,垂在脑后。他的肩上披着一件紫红色的披风。他以镇静而又聚精会神的目光注视着下面的比赛,任何东西都逃不过他那深色的眼睛。这是阿特雷耀!   就在这时候,阿特雷耀身后敞开的阳台门里出现了一张很大的狮子模样的脸,只不过这张脸上没有毛皮,而只有珍珠白的鳞片。他的嘴巴达上垂下长长的白胡须,他的眼珠像红宝石般地熠熠发光。当他把脑袋伸到高于阿特雷耀的时候,可以看到在他脑袋之下是长长的柔软易弯曲的颈项,颈项上同样布满了鳞片,并从那上面垂下一撮如同白色火焰似的鬃须。这是祥龙福虎。他好像是凑在阿特雷耀的耳朵上对他说了些什么,阿特雷耀点了点头。   巴斯蒂安从路灯杆上爬了下来。他看够了。现在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参赛者的身上。   事实上,在这儿所进行的与其说是一种真正的搏斗,还不如说是一种大规模的马戏表演。尽管现在正有两个巨人在进行摔跤比赛,他们的身体扭成了一个巨大的结,滚来滚去;尽管到处都有由同类或不同类的生物所组成的对子在表演他们的剑术或耍弄棍棒和梭镖,但是他们并不是在作生死搏斗。在比赛中显示自己的正派、规矩、自制甚至也成了比赛的规则。如果有哪一个参赛者出于愤怒或虚荣而失去了自制、伤害了他的对手的话,那么他马上就会被宣布为不合格。大多数的人都在忙于证明他们的射箭技术,或者以举重来显示他们的力气,还有些人以杂技艺术或勇气试验来表现他们的天才。一如前来参赛者中有各种各样的生物,他们所显示的才能也是五花八门的。   比输了的人得不断地让位,这样剩下的人便越来越少。这时候,巴斯蒂安看到大力士海克里昂,敏捷灵活的海斯巴尔德和坚韧不拔的海多恩登上了圆形的竞技场。英雄海因雷克和他的意中人奥格拉玛尔公主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这时候,在场上还有上百个参赛者。因为是要从这些人当中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所以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以及海多恩在战胜对手的时候井设有像他们想象得那么容易。整整花了一下午的工夫才证实了海克里昂是大力士中最强大的,海斯巴尔德是敏捷者中最灵活的,海多恩是坚韧不拔者中最有耐力的。观众们欢欣鼓舞地向他们欢呼,鼓掌。他们三人向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和阿特雷耀所坐的阳台方向鞠躬。阿特雷耀已经站起身来,刚想说什么,这时候,突然又有一个参赛者走上场来。来人是海因雷克。一片紧张的寂静,阿特雷耀又坐了下来。因为只有三个人能够随他远征,所以在下面的四个人中多了一个。他们中必须有一个人退出。   “先生们,”海因雷克声音洪亮地说道,以至于每个人都能听清他的话,“我并不认为你们刚才的小试锋芒便已经削弱了你们的力量。但是,我认为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与你们进行一对一的较量。因为迄今为止,我在所有这些参赛者中还没有找到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还没有与任何入交过千.所以我仍然精力充沛。如果你们中有谁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的话,可以自动退出。否则的话,我愿意与你们三人同时交手。你们对此有没有异议?”   “没有。”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于是,便开始了一场火星四溅的交战。海克里昂出击时的威力不减.可是英推海因雷克比他更加厉害;海斯巴尔德像一道闪电似的从四面八方向海因雷克袭来,可是英雄比他出手更快。海多恩试图使海因雷克疲惫,不过英雄比他更有耐力。整个交战不到十分钟,所有三位先生都被缴了械,跪倒在英雄海因雷克的面前。海因雷克不无骄傲地望着四周,显然是在寻找他心上的姑娘赞赏的目光。她一定是在某处的人群中。观众们的欢呼声和鼓掌声像飓风般地响彻广场上空。很可能在眼泪湖穆尔湖遥远的岸边也能听到这些欢呼声和掌声。   当一切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银发老翁凯阔巴特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还有没有人敢于同英雄海因雷克交手?”   在一片沉默之中响起了一个男孩的回答声:   “有,我敢!”   这人便是巴斯蒂安。   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的脸转向他。人群为他让出了一条路。他走出人群进了比赛场。人群中响起了惊叹声和充满忧虑的感叹声。“瞧,他长得多帅!”——“真是可惜了他!”——“别让他去比!”   “你是谁?”银城老翁凯阔巴特问道。   巴斯蒂安答道:“我想在比赛之后再道出我的名字。”   他看到,阿特雷耀眯起了眼睛,用探究的、没有把握的眼神望着他。   “年轻的朋友,”英雄海因雷克说,“我们曾在一块儿用过餐,饮过酒。你为什么要我来羞辱你呢?我请你收回你的话,马上离开这儿。”   “不,”巴斯蒂安说,“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   英雄海因雷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建议说:   “如果要在战斗中来与你比高低的话,我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先来比试比试,看我们中谁射的箭高。”   “一言为定!”巴斯蒂安答道。   马上就有人给他们每一个人送来了一张强弓和一支箭。海因雷克拉开了弓,把箭朝天空中射去。箭飞得太高,人的眼睛无法追随。几乎是在同一刻,巴斯蒂安也张开了他的弓,在海因雷克之后射出了他的箭。   过了一会儿,这两支箭才掉在了两位射手之间的地上。这时候可以看到,巴斯蒂安镶着红色羽毛的箭肯定是在高空中以强力射中了海因雷克镶着蓝色羽毛的箭,并从后面把蓝羽毛的箭劈开了。   英雄海因雷克呆视着这两支插在一起的箭,他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只是两颊显得有点儿红。   “这肯定是偶然的,”他喃喃地说,“我们要来看看,谁耍花剑耍得更灵巧。”   他要了两把剑,两副纸牌。两样东西都给他送来了。他仔细地把两副纸牌洗了一遍。   他把一副纸牌抛向空中,然后飞快地舞着剑,向上刺去。当其余的纸牌纷纷落地时,只见他刺中了红桃A,而且正好刺在纸牌上所显示的唯一的一个红桃心的中央。他又一次环顾四周,用目光去搜寻他心上的姑娘,一边用挑着纸牌的花剑向四处炫耀。   此刻,巴斯蒂安把另一副纸牌抛到空中,然后让他的剑在空中飞舞。没有一张牌落在地上。他刺中了全部的三十二张纸牌,正好都刺在中心,而且还挨着顺序一一尽管事先英雄海因霍克曾把它们彻底地洗了一遍。   英雄海因雷克仔细地观察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的嘴唇微微有一点儿发抖。   “但是,在力气上你肯定胜不了我。”最后他嗓子有点沙哑地说。   他抓起了散乱在广场上的举重器材中最重的一副,慢慢地把它举了起来。还没等他放下手中的举重器材,巴斯蒂安就拽住了他,把他连同他手中的举重器材一起举了起来。英雄海因雷克顿时大惊失色,一些观众忍俊不禁。   “到现在为止,”巴斯蒂安说,“都是由您来决定我们比赛的内容的。您是否同意,现在由我来提一个建议?”   英雄海因雷克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试验勇气的比赛,”巴斯蒂安继续说道。   英雄海因雷克又一次打起了精神。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吓退我的勇气!”   “那么,”巴斯蒂安答道,“我建议,让我们来比赛游眼泪湖,谁先游到岸边谁就赢。”   整个广场上鸦雀无声。   英雄海因雷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不是在比赛勇气,”他嚷道,“而是疯狂之举。”   巴斯蒂安答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来吧!”   这时候,英雄海因雷克失去了控制。   “不!”他跺着脚喊道,“您与我一样知道,穆尔湖的湖水会腐蚀一切。这就是说,必死无疑。”   “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巴斯蒂安镇静地说,“我曾经在彩色的沙漠中漫游过,吃过、饮过彩色死亡的火,并在它的火中沐浴过。我根本就不怕这湖水。”   “您吹牛!”英雄海因雷克吼道,他因恼怒而涨红了脸。“在幻想国中没有人能在彩色死亡那儿活下采,这是连每一个孩子都知道的。”   “英雄海因雷克,”巴斯蒂安缓缓地说,“您与其指责我吹牛,还不如承认,您感到害怕了。”   对于英雄海因雷克来说这太过分了。他愤怒地失去了理智,从剑鞘中拔出了他那把大宝剑,向巴斯蒂安走去。巴斯蒂安闪开了,想说一句警告的话,但是,英雄海因雷克没容他开口,挥剑便朝巴斯蒂安劈去,海因雷克动真格的了。就在同一刻,宝剑希坎达像一道闪电似的从生了锈的剑鞘中飞到巴斯蒂安的手中,开始飞舞起来。   在这一刹那间所发生的事情闻所未闻,令所有的观众终身难忘。幸亏巴斯蒂安不能松开手中的剑柄,这样他的手便不得不随着希坎达自行发生的动作而动作。宝剑先把英雄海   因雷克华丽的衣饰撕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向四处飞去,但海因雷克的皮肤却一点儿也没有被划破。英雄海因雷克绝望地抵御着,像疯子般地乱砍一气。希坎达像一团旋转的火在他身旁闪动,使他眼睛发花,剑剑落空。当他站在那儿只剩下内衣,但是仍然不停地朝巴斯蒂安砍去时,希坎达把他的剑砍成了碎片,其速度之快,以致于那把剑有那么一瞬间在空中仍然保持着其完整的形状,然后丁零当郎像一堆硬币似地散落在地上。英雄海因雷充瞠目结舌地呆视着还留在他手中的那把毫无用处的剑把。他把剑把扔在地上,垂下了脑袋。希坎达飞回了它生锈的剑鞘,巴斯蒂安松开了手。   观看的人群中千百个嗓音齐声爆发出激动和赞叹的欢呼声,观众们涌向比赛场地,拽住巴斯蒂安,把他举起来,抬着他庆祝胜利。欢呼声经久不息。   巴斯蒂安从高处向四周寻找英雄海因雷克,他想对他喊一句讲和的话。这个可怜的人使他感到很抱歉,他原来并没有打算把他搞得这么难堪。可是,哪儿也找不到英雄海因雷克。   突然间,鸦雀无声。人群往后退让出了一条路。阿特雷耀站在那儿,微笑着仰望着巴斯蒂安。巴斯蒂安也在微笑。人们把他从肩膀上放下来。现在这两个少年面对面地站着,   长久地默默无语地对视着。   阿特雷耀终于开口说话。   “如果我为了去寻找幻想国的救星还需要一位同行者的话,那么我只需要这一个就够了,因为他一个能顶一百多个。不过,我不再需要同行者了,因为寻人的远征取消了。”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喃喃的惊叹声和失望的叹息声。   “幻想国的救星不需要我们的保护,”阿特雷耀提高嗓门继续说,“因为他能自己保护自己,甚至比我们大家合力而为的还要做得好。我们不需要再去找他,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我们。我没有马上认出他来,这是因为我在南方神托所的魔镜中所看到的他与现在的他的模样不同一一完全不同。不过,我并没有忘记他的眼神。正是这眼神现在正望着我。我不会搞错的。”   巴斯蒂安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你没有搞错,阿特雷耀,是你把我带到了童女皇的身边,为的是让我给她起一个名字。为此我向你表示感谢。”   在观看的人群中像阵风似地掀起了一阵充满了敬畏的窃窃私语声。   “你曾经答应过,”阿特雷耀答道,“现在把你的名字也告诉我们。除了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之外,在幻想国中还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你愿意现在说出来吗?”   “我叫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这时候,观众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们在欢呼声中爆发出千万声三呼万岁的喊声。许多人激动地跳起舞来,以至于大小桥梁以及整个比赛场地都晃动起来。   阿特雷耀笑呵呵地向巴斯蒂安伸出手去,巴斯蒂安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就这样一一手拉着手一一走进宫殿,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和祥龙福虎在宫殿的入口处等候他们。   这天夜里,银城阿玛尔干特庆贺了它所庆祝过的最美好的节日。所有有腿的生物,无论是短腿、长腿、弯腿、直腿的,都在跳;所有有声音的生物,无论是音色美的、难听的、高的、低的,都在唱,都在笑。   入夜后,阿玛尔干特人在他们的银船和宫殿旁点燃了千万盏彩色的灯火。午夜时分放起了焰火,这么漂亮的焰火在幻想国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巴斯蒂安与阿特雷耀一起站在阳   台上。在他们的左右两旁站着福虎和银发老翁凯阔巴特,他们一起望着天空中彩色的火花和银城千万盏灯火辉映在眼泪湖穆尔湖黑乎乎的湖水中。

7 给英雄海因雷克的龙

夜已经很深了,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在他的座椅中睡着了。于是,他错过了在他一百零七年生命中可以算得上最伟大、最美好的经历。阿玛尔干特城的许多其他人,包括当地人和来访的客人,也同样错过了这一经历。他们由于庆祝活动而累得精疲力竭,去睡觉了。只有少数人还醒着,这些少数人听到了比他们曾经听到过的和将会听到的所有的声音都美妙的声音。   白色祥龙福虎唱歌了。   他环绕着银城和眼泪湖,在那高高的夜空中飞翔,用他那铜钟般的声音唱了起来。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歌,一首纯粹是表达幸福的伟大而又素朴的曲调。听到这一曲调的人会心花怒放。   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的心情也是如此。他们俩并排坐在凯阔巴特宫殿的大阳台上。他们俩都是第一次听到祥龙歌唱。他们俩--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手拉手倾听着,完全沉浸在无言的幸福之中。他们俩都知道.另外一个人有着与自己完全相同的感觉,那是一种相见恨晚的幸福感。他们都不愿用交谈来冲淡这种幸福。   伟大的时辰过去了,福虎的歌声慢慢地轻了下来,最后消失了。   当一切沉寂下来之后,凯阔巴特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抱歉地说:   “像我这样的银发老翁有时候需要睡眼。你们年轻人则不同。不要生我的气,我现在必须去睡觉了。”   他们向他道了晚安,凯阔巴特走了。   两位朋友又是长时间默默无语地坐着,仰望着夜空。福虎仍然以缓慢、平静的波浪形动作在空中环游。时而,他像一条白色的云带在圆圆的月亮前飘过。   “福虎怎么不睡觉?”巴斯蒂安终于问道。   “他已经睡着了。”阿特雷耀轻声地说。   “一边飞一边睡?”   “是的,他不喜欢呆在房子里,即使房子大得像凯阔巴特的宫殿也不喜欢。他觉得被困住了,行动受到了约束。为了不把东西碰倒、撞翻,他行动起来要尽可能地小心。他的身躯实在太大了,所以它一般都睡在空中。”   “你说,他是否也会让我在它的背上骑一次?”   “肯定会的,”阿特雷耀说,“当然,这并不是很容易的。你先得习惯于此。”   “我已经骑过格拉奥格拉曼了。”巴斯蒂安提醒说。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并以充满了钦佩的目光望着他。   “你在勇气比赛中对英雄海因雷克提到过这事。你是如何征服彩色死亡的?”   “我有奥琳。”巴斯蒂安说。   “噢?”阿特雷耀感到奇怪。他看上去非常吃惊,不过他没有再往下说。   巴斯蒂安从他的衬衣里取出童女皇的标记给阿特雷耀看。阿特雷耀看了奥琳一会儿,然后喃喃地说:“也就是说,你现在带着光泽。”   巴斯蒂安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心不在焉,所以急切地说:   “你是不是想再带一次奥琳?”   说着,他准备把链条解下来。   “不!”   阿特雷耀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严厉。巴斯蒂安不知所措地停住了手。阿特雷耀抱歉地笑了笑,又以柔和的声调重复道:   “不,巴斯蒂安,我已经带过很长时间了。”   “那么好吧。”巴斯蒂安说。然后,他把符号翻过来。   “瞧!你看到过刻在这儿的字吗?”   “当然看到过,”阿特雷耀答道,“不过我不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为什么?”   “我们绿皮人能看懂足迹,可是看不懂字母。”   这一回轮到巴斯蒂安“噢”了一下。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阿特雷耀想知道。   “做你想做的事情。”巴斯蒂安念道。   阿特雷耀目不转睛地盯着标记。   “它说的是这个意思?”他喃喃地说道。他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巴斯蒂安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巴斯蒂安问道:   “如果你当初知道它的意思的话,那么你的行动是否会有所改变?”   “不会。”阿特雷耀说,“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是这样的。”巴斯蒂安点了点头说。   他们俩又沉默了一会儿。   “阿特雷耀,我还得问你一件事,”巴斯蒂安终于又继续开始说话,“你刚才说,当你在魔镜门中看到我的时候我曾经是另外一副模样。”   “是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你很胖,脸色苍白,穿着完全不同的衣服。”   “胖而苍白?”巴斯蒂安问道,他不相信地笑了。“你可以肯定那是我吗?”   “难道那不是你吗?”   巴斯蒂安想了想。   “你着到过我,这我知道。不过,我一直是像现在这样的。”   “真是这样的吗?”   “不然的话我总能回忆起来的吧?”巴斯蒂安大声说道。   “是的,”阿特雷耀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应该回忆得起来。”   “也许这是一面哈哈镜。”   阿特雷耀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   “那么你怎么来解释你当初看到的我曾经是另一副模样的呢?”   “我不知道,”阿特雷耀承认道,“我只知道,我没有搞错。”   之后,他们又沉默了良久,最后他们去睡觉了。   当巴斯蒂安躺在床上时一一床头、床尾自然是用最精湛的银织物做成的一一脑子里一直想着他与阿特雷耀刚才的谈话。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从阿特雷耀得知他带着光泽以后,他击败英雄海因雷克的胜利以及在格拉奥格拉曼处的逗留给阿特雷耀所留下的印象并没有刚开始那么深刻。阿特雷耀也许会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巴斯蒂安希望赢得阿特雷耀的无限崇敬。   他想了好久。这必须是幻想国中没有人能做得到的,即使是带上了符号也做不到的。这必须是只有他巴斯蒂安才能办到的。   他终于想出来了:编故事。   他一再听说,在幻想国中没有人能创新。甚至连寂静的声音乌玉拉拉也曾经这么说过。然而,这正好是他特别擅长的。   阿特雷耀得看到,他,巴斯蒂安,是一个伟大的诗人。   他希望有机会尽快地向他的朋友证明这一点。也许就在明天。比如说,在阿玛尔干特举行一次诗人庆祝活动,在这样的活动中,巴斯蒂安一定能用他的想象力把所有的人都比下去的。   假如他所讲述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的话,那就更好了。格拉奥格拉曼不是说过,幻想国是一个故事的王国,所以即使只是在一个故事中提到过的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也会重新再现。   得让阿特雷耀惊得目瞪口呆。   巴斯蒂安想象着阿特雷耀惊愕的表情,一会儿便睡着了。   翌日清晨,在宫殿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摆出了一桌极其丰盛的早餐。他们在餐桌旁就坐,这时候银发老翁凯阔巴特说:   “我们决定,今天要为我们的客人,幻想国的救星,和他的那位把他带到我们这儿来的朋友,举行一个非常特殊的庆祝活动。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也许你并不知道,从很古老的时候起我们阿玛尔干特人就是幻想国中的歌手和说书人。我们的孩子很早就被教会了这门艺术。等他们长大之后,他们必须到各国去周游数年,用他们的这一职业来造福众人。所以,我们每到一处都受到尊敬和友好的接待。但是,我们有一个苦恼:实话说,我们所储存的诗歌和故事并不太多。很少的故事要被我们许多人来分。据说一一我不知道这一传说是否正确一一你在你那个世界里是以会编故事而著名的。是这样吗?”   “是的,”巴斯蒂安说,“我甚至还因此而遭到了别人的嘲笑。”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惊奇地扬起了他的眉毛。   “因为你会讲述谁也没有听说过的故事而遭到嘲笑?这怎么可能呢?在我们中是没有人会这么做的。如果你愿意送给我们一些新的故事,我和我的城民将对你感激不尽。你是否愿意用你的天才来帮助我?”   “很愿意!”巴斯蒂安答道。   用完早餐,他们顺着凯阔巴特宫殿中的台阶走了出去。福虎已经在那儿等候他们了。   这时候,在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群人,不过,这一次在他们中间只有为数很少的人是到这个城市来参加比赛的宾客。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阿玛尔干特人,男女老少,所有的人都是蓝眼睛,长得很匀称,所有的人都穿戴着银色的民族服饰。绝大多数人手里拿着竖琴、古七弦琴、吉他、琉特琴等银光闪闪的弦乐器。他们要用这些乐器来为他们表演伴奏。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能在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的面前来表演他们自己的艺术。又摆上了坐椅。巴斯蒂安坐在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和阿特雷耀的中间。福虎位于他们的后面。   这时候,凯阔巴特击了一下巴掌,对着正在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说;   “伟大的诗人愿意满足我们的要求。他将要送给我们新的故事。朋友们,拿出我们的拿手好戏,使他进入一种好的心境。”   广场上所有的阿玛尔干特人都默默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第一个人上场咏唱了起来。之后,不断地有人上场演唱。所有人的声音都很漂亮,很洪亮。所有人的表演都很出色。   他们所咏唱的故事、诗歌和歌曲,有的扣人心弦,有的欢快,有的忧愁,如果要在这儿把它们都叙述一遍的话,太花时间了。留待以后再来讲述。总共大约只有一百来个不同的故事。之后便是重复。新上场的阿玛尔干特人只能重复前面的人所咏唱过的东西。   尽管如此巴斯蒂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等待着轮到他上场的那一时刻。他昨天晚上的愿望一丝不差地实现了。他急不可待地期望着其他的愿望也能够实现。他在一边打量着阿特雷耀。阿特雷耀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听着,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终于让他的城民们停止了表演,他吹着气转向巴斯蒂安说: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一如我已经对你说的,可惜我们只有很少的存货。我们没有更多的故事,这并下是我们的过错,你已经看见了,我们正在尽力而为。现在,你能不能送给我们一个你的故事呢?”   “我将把我想出来的所有故事都送给你们,”巴斯蒂安慷慨地说,“因为我可以再想出好多新的故事来。我已经把许多故事讲给了一个名叫克里斯.塔的小女孩听,但是绝大多数的故事我只讲给我自己听过。这就是说,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故事。如果要把每一个故事都讲一遍的话,那要花几个星期、几个月的时间,我们不会在你们这儿呆这么久。所以我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包含了其他所有的故事。这个故事很短,它叫‘阿玛尔干特图书馆的故事’。”他考虑了一会儿,以很随便的语气开始讲道:   “在许多许多年之前,在阿玛尔干特有一个名叫夸娜的银发老娘,当时是她统治着这个城市。在那古老的岁月里,还没有眼泪湖穆尔湖,阿玛尔干特也不是用可以抵御湖水的特殊的银子做成的。那时,它还是一个普通的城币。那儿的房子是石头的或者是木头的。这个城市位于一个山谷中,四周都是种满了树的山丘。   “夸那有个儿子叫奎因。奎因是一个杰出的猎手。有一天,奎因在树林子里发现了一只独角兽,独角兽的角尖上顶着一颗亮闪闪的石头。奎因打死了那只独角兽,把石头带回了家。这样,他便给整个阿玛尔干特城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城里的居民们所生的孩子越来越少。假如找不到拯救的办法,他们就会绝种。可是并没有办法让独角兽复活,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银发老妪派了一个使者到南方神托所去。那时候南方神托所还在。使者的任务是向乌玉拉拉讨教该怎么办。可是,南方神托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使者出发时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了。这时候,银发老妪早已过世,她的儿子接替了她的位子。当然他的年纪也已经很老了,其他的阿玛尔干特人也都进入了老年,只剩下唯一的两个孩子,一对童男童女。男孩叫阿奎尔,女孩叫穆夸。   “使者宣布了寂静的声音乌玉拉拉给他的启示:只有当阿玛尔干特变成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市时,它才能继续存在下去。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弥补由奎因所犯下的罪孽。阿玛尔干特人只有在幻想国中最丑陋的阿沙泪人的帮助下才能做到这一点。阿沙泪人也被称为‘永远流泪的人’,因为他们为自己的丑陋感到伤心,因而不断地流泪。他们正是以自己泉涌般的眼泪来洗涤埋在大地深处的那种特殊的银子,并懂得如何把它们做成美妙的银织物。   “于是,所有的阿玛尔干特人都去寻找阿沙泪人,可是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因为他们生活在大地的深处。最后只剩下了阿奎尔和穆夸。其他的人都死了。这时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他们俩齐心协力找到了阿沙泪人,并说服他们把阿玛尔干特变成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币。   “就这样,阿沙泪人先造了一艘银的小船.用银织物在船上造了一个小小的宫殿。他们把小船放在空无一人的阿玛尔干特城的集市广场上,然后,把他们在地底下的眼泪变成喷泉,从植满了树的山谷中喷射而出,山谷中盛满了苦涩的泪   水,变成了穆尔湖,湖面上漂浮着第一个用银子造成的宫殿。阿奎尔和穆夸就住在这个宫殿里。   “不过,阿沙泪人向这一对年轻人提出了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是: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必须致力于歌唱和说书。只要他们能这样做,阿沙泪人就愿意帮助他们;因为这样一来阿沙泪人等于也参与了这一活动,并以此把他们的丑陋变成了美丽的东西。   “于是,阿奎尔和穆夸建造了一个图书馆——这便是阿玛尔干特最著名的图书馆——他们在这个图书馆里收集了我所有的故事。他们先是收集了你们现在所听到的这个故事,后来又不断地收集了我所讲过的所有的故事。最后他们收集了   那么多故事,多得无论是他们俩还是如今住在银城中的他们的后裔都讲不完。   “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市阿玛尔干特之所以现在还存在着,是因为阿沙泪人和阿玛尔干特人都互相遵守着他们的诺言——尽管他们都已经不知道这一段历史。只有眼泪湖穆尔湖的名字还令人记起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这段故事。   巴斯蒂安讲完这段故事之后,银发老翁从他的坐椅中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脸上绽开了喜悦的笑容。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说‘你所送绍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个故事,也不仅仅是你所有的故事。你送给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身世。现在我们知道了,穆尔湖是从哪儿来的,漂浮在湖面上的我们的银船和银的宫殿是从哪儿来的。   现在,我们也知道了,为什么我们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由歌手和说书人组成的民族。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我们城市中那个大的圆形建筑中所收藏的东西是什么。我们中还没有任何人走进过那个建筑,因为它从来就是锁着的。迄今为止我们还不知道在那儿放着我们最大的宝藏,那儿就是阿玛尔干特的图书馆。”   巴斯蒂安自己也惊呆了,他刚才所讲述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事实。(或者,这一切本来就是如此?格拉奥格拉曼也许会说:两者兼而有之!)不管怎么说,他想用自己的眼睛来证实这一点。   “这栋房子在哪儿?”   “我会指给你看的。”凯阔巴特说。他又转向众人大声地说:“大伙儿都跟上!我们今天也许还会遇到更多的奇迹。”   这是一列长长的队伍,走在头里的是银发老翁,阿特雷耀与巴斯蒂安走在他的旁边。这一队人马走过了连接银船的小桥,最后在一个很大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这个建筑物坐落在一艘圆形的船上,其本身的形状像一只巨大的银罐子。它的外墙光滑,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唯一的大门,但是是锁住的。   在光滑的银门扇中央有一个环,环中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看上去像玻璃一样晶莹透亮,石头上刻着下面这段文宇:   “自从我被从独角兽的角上取下,便失去了光泽。   我锁住了这扇门,直到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   使我重新焕发光彩。   我将为他照亮一百年,   我将把他引向约尔的明鲁德   阴暗的深处。   然而,倘若他第二次从未到头   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一遍的话,   我原本可以照亮百年的光泽   便会在瞬息间消失。”   凯阔巴特说,“我们中没有人能解出这段文字的意思。没有人知道约尔的明鲁德指的是什么。尽管我们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叫出这块石头的名字。我们大家只会使用幻想国中已经有的名字。因为这些都是其他东西的名字,所以人们无法使这块石头发光变亮,也无法打开这扇门。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你是否知道这块石头的名字?”   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阿玛尔干特人以及到阿玛尔干特城来作客的人都屏住呼吸,充满了期望。   “阿尔察希尔!”巴斯蒂安大声喊道。   就在这一瞬间石头开始闪光发亮,从环中跳出来落到了巴斯蒂安的手中。门开了。   千百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啊!”的惊呼。   巴斯蒂安手中拿着闪光发亮的石头进了门,阿特雷耀和凯阔巴特紧跟着也进了门。等他们进去后,众人一涌而入。   圆形的大屋子内黑乎乎的。巴斯蒂安举起了那块石头,尽管石头发出的光比蜡烛亮,但还是不能把整个屋子全照亮。只见周围的墙壁上除了书还是书,一共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有人取来了灯光,不一会儿,整个屋子被照得一片通亮。现在可以看到,周围的书墙被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部分,每个部分都插了指示牌。那上面写着:“快乐的故事”,“惊险的故事”,“严肃的故事”或“短小的故事”等等。在圆形大厅中央的地上刻着很大的、引人注目的文字: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全集图书馆   阿特雷耀站在那儿,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他的内心充满了惊奇和钦佩,这些感情情不自禁地流露在他的脸上。这使巴斯蒂安感到非常高兴。   阿特雷耀用手指着四面的书墙问:“这一切都是你想出来的故事吗?”   “是的。”巴斯蒂安答道,并把阿尔察希尔放进了回袋。   阿特雷耀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这使我简直无法相信。”阿特雷耀承认道。   阿玛尔干特人自然是早就带着火一样的热情冲向那些书,开始翻阅了起来;他们朗诵着,有些人干脆坐在地上,开始背诵书中的某些段落。   有关这一伟大事件的消息自然是像野火似地在整个银城,在当地人和宾客中迅速地蔓延开来。   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刚从图书馆出来走到室外,就遇到了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   “巴斯蒂安先生,”红头发的梅斯巴尔德说一一显然他不仅是这三个人中最善于舞剑的,同时也是最擅长说话的一个,“我们听说您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能力。所以我们前来请求您,收我们做您的侍从并允许我们陪您远征。我们三人中的每一个都想有一个自己的故事。尽管您肯定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但是如果有三个像我们这么勤奋而又能干的骑士作您的随从的话,肯定会对您有益的。您愿意收下我们吗?”   “我愿意。”巴斯蒂安答道,“每一个人都会为拥有这样的随从而感到骄傲的。”   于是,这三位先生都一定要当场对着巴斯蒂安的宝剑立下效忠的誓言。巴斯蒂安阻止了他们。   他向他们解释道:“希坎达是一把魔剑。任何一个没有吃过、饮过彩色死亡的火并在它的火中沐浴过的人碰到它都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们便只能满足于用友谊地击掌来代替宣誓。   “英雄海因雷克怎么样了?”巴斯蒂安打听道。   “他完全垮了,”海克里昂说。   “是因为他心上的姑娘,”海多恩补充道。   “您是否去看看他。”海斯巴尔德最后说。   于是,他们一行一一现在一共是五个人——一起去他们刚来时落脚的那个旅店。巴斯蒂安的老骡子伊啥就寄放在那儿的牲口棚里。   当他们走进旅店时,里面只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把头放在桌子上,两只手插在金色的头发中。这人便是英雄海因雷克。   显然,他在行李中多带了一套备用的衣服。他现在的装束比前一天与巴斯蒂安比武时被撕成碎片的那一套要朴素一些。   当巴斯蒂安向他问好时,他吓得跳了起来,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少年。他的眼睛有点发红。   巴斯蒂安问,他们是否可以坐在他的旁边。他耸了耸肩膀,点了点头,又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他的位子上。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纸条,看上去好像是多次被揉成团,又多次被展开的。   “我想知道您的情况,”巴斯蒂安说,“我很抱歉,如果是我伤害了您的话。”   英雄海因雷克摇了摇头。   “我完了。”他声音嘶哑地说,“这儿,您自己看吧!”   他把那张纸条移到巴斯蒂安的面前。   “我只想嫁给最伟大的人,”纸条上写着,“可惜您不是,再见!”   “是奥格拉玛尔公主写的吗?”巴斯蒂安问。   英雄海因雷克点了点头。   “我们比武之后,她马上就让人把她连同她的小走马一起送到了岸上。谁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干什么?”   “您不能去追她吗?”   “追她有什么用?”   “也许可以使她回心转意。”   英雄海因雷克发出一声苦笑。   “您太不了解奥格拉玛尔公主了。我苦练了十多年,才掌握了所有这些本领。我清心寡欲,放弃了一切不利于我身体的嗜好。我以铁一般的意志向最杰出的击剑师学习剑术,向最厉害的摔跤手学习摔跤,直到我能战胜他们为止。我比马跑得快,我比鹿跳得高。在所有的方面我都是最最杰出的,甚至还能做得更好一一到昨天为止还是这样的。以前,她从未正眼瞧过我,可慢慢地,她对我,对我的能力开始感兴趣。我已经有希望被她看中一一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没有了希望我怎么能活得了去?”   “或许,”巴斯蒂安说,“您不应该过于看重奥格拉玛尔公主。肯定还有其他同样能够使您动心的姑娘。”   “不,”英雄海因雷克说,“我喜欢奥格拉玛尔公主,就是因为她只肯嫁给最伟大的人。”   “是这样。”巴斯蒂安束手无策地说,“当然,这就难了。那怎么办呢?也许您可以换一种形式来试试,比如以诗人或歌手的身份?”   “我现在的身份是英雄,”海因雷克有点儿被激怒地说:“我不会,也不愿意去从事其他的职业。我就是我。”   “是的,”巴斯蒂安说,“我也认为应该这样。”   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那三位先生对海因雷克投以同情的目光,他们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最后,海斯巴尔德清了清嗓子,转身对巴斯蒂安轻声说:“对于您.巴斯蒂安先生来说,要帮助他并非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巴斯蒂安望着阿特雷耀,可是阿特雷耀的脸色又变得难以看透。   “对于一个像海因雷克这样的英雄来说,”海多恩补充道,“如果周围没有怪物的话,他的处境确实是很难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巴斯蒂安仍然没有听懂。   “怪物之所以有存在的必要,”海克里昂抚摩着他又浓又黑的小胡子说,“是为了使英雄能显示出英雄的本色,”他一边说,一边朝巴斯蒂安眨了眨眼睛。   现在,巴斯蒂安终于听懂了。   “听着,英雄海因雷克,”他说,“我刚才建议您去讨别的姑娘的欢心,只是想考验一下您的坚贞。事实上,奥格拉玛尔公立现在正需要您的帮助,除了您谁也救不了她。”   英雄海因雷克仔细倾听着。   “巴斯蒂安先生,您说的话可当真?”   “完全当真,您马上就会相信的。几分钟之前,奥格拉玛尔公正遭到了袭击并被绑架了。”   “被谁绑架了?”   “被幻想国中一个最最可怕的怪物绑架了。这是一条叫斯梅尔克的龙。公主正骑马穿越林间空地。怪物看见了她,从空中向她袭来,把她从马背上抓起来,飞走了。”   海因雷克跳了起来。他的眼睛开始发亮,两颊绯红;他高兴地拍起了手,但是很快,他眼中的光就熄灭了。   “遗憾的是这不可能,”他悲伤地说,“四周不可能再有什么龙了。”   “您忘了,英雄海因雷克,”巴斯蒂安说,“我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来的——比您曾经到过的地方要远得多。”   “确实是这样。”阿特雷耀证实道,这是他第一次插话。   “她真的被那个怪物绑架了吗?”英雄海因雷克大声地问,随后他把两只手压在心口上,叹息道:“噢,我的心上人奥格拉玛尔,你现在一定在受苦。别怕,你的骑士来了,他已经上了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上哪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巴斯蒂安开始讲道,“有一个叫莫尔古尔的国家,又叫冷焰国,因为那儿的火焰比冰还要冷。至于您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国家,这我无法告诉您。您必须自己去找。在这个国家的中部有一个石化了的树林叫沃德加贝。   在这个石化了的森林中有一个用铅制成的城堡叫拉加尔,城堡的周围有三条沟围着,第一条沟里流动着绿色的毒液,第二条沟里是烟雾腾腾的硝酸钾,第三条沟中聚集着与您的脚一样大的蝎子。沟上既没有大桥也没有小桥可以通过,因为统   治着这个铅制城堡的主人就是那个长着翅膀的、名叫斯梅尔克的怪物。它翅膀上的皮肤又粘又滑,两个翅膀张开的话有三十二米宽。它不飞的时候像一只巨大的直立着的袋鼠。它的身子像一只有疥癣的老鼠,它的尾巴细得像蝎子;谁只要轻   轻地触到它的毒刺,他就会丧命。它的后腿细得像蝗虫,它的前腿看上去卷曲着,小得像小孩子的手;但是绝不可被此假象所迷惑,正是这两只小手力大无穷。它的长头颈与蜗牛的触角一样可以伸缩;脖子上长着三个头,一个大头犹如鳄墓的脑袋,它可以从这张嘴巴里吐出冰冷的火焰来。在鳄鱼眼睛的地方长着两只瘤,实际上又是两个头。右边的这个头像一个老头的脸.它用这个头来看和听;用来说话的则是左边的那个头.这个头看上去就像一张皱缩干瘪的老太婆的脸。”   这一番描述使英雄海因雷克的脸变得有点儿苍白。   “它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斯梅尔克,”巴斯蒂安重复道,“它的这一恶行已经持续了一千年,因为它的年龄就是一千岁。它总是不断地抢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去给它干家务,直至其寿终正寝。等她死后它再去抢一个。”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斯梅尔克可以飞得令人难以想象地快,令人难以想像的远。迄今为止,它总是到幻想国的其他国家中去抢劫。再说,这样的事情每五十年才会出现一次。”   “至今还没有人救出过它的囚犯?”   “没有,只有史无前例的英雄才能做到。”   听到这话英雄海因雷克的双颊才又开始红润起来。   “斯梅尔克有没有致命的弱点?”他很内行问。   “啊!”巴斯蒂安答道,“我几乎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在拉加尔城堡的地窖里有一把铅的斧头,如果我告诉您,这是唯一能杀死它的武器的话,您肯定能想象得出,怪龙是如何像看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地看守着这把斧头。您必须用这把斧头把它的两个小头砍下来。”   “这一切您是从哪儿知道的?”英雄海因雷克问。   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由巴斯蒂安来回答,因为此时此刻在大街上响起了惊叫声:   “一条龙!……一个怪物!……看啊,就在天上!……太可怕了!它朝这个城市飞来了!……能跑的快跑啊!……不,不,它已经抓了一个人啦!”   英雄海因雷克冲到外面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跟他跑了出来,跑在最后的是阿特雷耀和巴斯蒂安。   天空中有一只像巨大的蝙蝠似的动物在扑翼飞翔,当它飞近时,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一个冰冷的阴影笼罩着整个银城。这是斯梅尔克,它的样子一如巴斯蒂安刚才所想象的那样。它用两只卷曲的、危险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这个姑娘拼命地挣扎着,叫喊着。   “海因雷克!”可以听到远去的声音叫喊道,“救命啊,海因雷克!快来救我,我的英雄!”然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海因雷克已经从马厩中牵出了他那黑色的牡马,站在了一只向陆地驶去的银摆渡船上。   “快一点!”可以听到他向摆渡的船夫喊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可是要快,快!”   巴斯蒂安目送着他,轻声地说:   “我只是希望,我没有太难为了他。”   阿特雷耀从一旁望着巴斯蒂安,然后他说:   “我们最好也马上动身!”   “上哪儿?”   “是我把你带到幻想国里来的,”阿特雷耀说,“我想我也应该帮助你找到回去的路。你肯定想要在什么时候再回到你那个世界上去的,不是吗?”   “噢,”巴斯蒂安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你说得对,阿特雷耀,是的,当然得回去,你说得很对。”   “你挽救了幻想国,”阿特雷耀继续说,“我觉得,你为此而得到了许多东西。我司以想象,你现在就想回去使你那个世界变得健康起来。或者还有什么使你要留下?”   巴斯蒂安已经忘了自己并非一直这么强壮、英俊、勇敢和有权势的。他答道:“不,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要使我留下的。”   阿特雷耀又一次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朋友,然后补充道:   “也许这会是一条很长、很艰难的路,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巴斯蒂安附和着说,“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么让我们马上就上路。”   然后在那三位先生中间爆发了一场短暂的、友好的争执。关于由谁把自己的马让给巴斯蒂安使用的问题,他们无法达成一致。巴斯蒂安使事情简单化了,他请他们把老骡子伊哈送给他使用。他们认为这样一个坐骑有失巴斯蒂安的身份,但是,因为巴斯蒂安坚持他的意见,所以他们最后让步了。   当三位先生为启程做各种准备工作时,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回到凯阔巴特的宫殿去向银发老翁告别,并感谢他的殷勤好客。祥龙福虎在宫殿前等候阿特雷耀。当祥龙听说不久将要动身上路时,他感到非常高兴。城币对他来说并不适宜,即使是像阿玛尔干特这么漂亮的城市也同样不适宜于他。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正聚精会神地在读一本书,这本书是他从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图书馆中带回来的。   “我真想留你在我这儿多作一段时间的客,”他有点儿心不在焉地说,“这么伟大的诗人并不是每天都能请到的。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们有了他的作品。”   巴斯蒂安与阿特雷耀向他告别后走了出来。   当阿特雷耀骑在福虎背上时,他问巴斯蒂安:   “你不是也想骑福虎吗?”   “以后再骑,”巴斯蒂安说,“现在伊哈正在等我,我已经答应了它。”   “那么我们在陆地上等你们。”阿特雷耀大声说道。祥龙福虎飞上天空,不一会儿便飞出了巴斯蒂安的视野。   当巴斯蒂安回到旅店的,三位先生已经把一切准备就绪,牵着马和骡子在一个摆渡船上等候着。他们把伊哈身上驮东西用的鞍子拿走了,换了一个装饰得很漂亮的鞍子。至于其中的原因,螺子一直到巴斯蒂安走近它时才知道。他在它耳朵里轻轻地说道:   “现在你是我的了,伊哈。”   当小船离岸启程慢慢离开银城时,在眼泪湖穆尔湖苦涩的水面上,长久地回荡着老骡子欢乐的叫声。   顺便提一下,英雄海因雷克确实到了冷焰国莫尔古尔。他也进入了那个叫做沃德加贝的石化了的树林,并跃过了围绕着拉加尔城堡的那三条沟。他找到了那把铅斧头,战胜了怪龙斯梅尔克。然后他把奥格拉玛尔送回她父亲那儿。尽管她   现在很愿意嫁给他,但此时他却不愿意了。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以后再讲。

8 阿沙泪

乌云几乎贴着骑士们的头顶掠过,这时云中落下了大而密的雨点;然后,又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黏乎乎的雪花;最后雨和雪一块儿下了起来。风暴很大,连马也必须斜着走才能顶住狂风。骑士们的大衣湿透了,变得很沉。大衣拍打着坐骑的背发出噼啪、僻啪的响声。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好多天,最后三天他们来到了这一片高原上。天气一天坏似一天,地上不是泥浆便是尖棱棱的石块。往前行进变得越来越艰难。周围有一些一堆一堆的灌木丛或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小丛林,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   西。   巴斯蒂安穿着他那件闪光的银大衣,骑着雌骡子伊哈往前走。与其他人相比他的处境还算好。事实证明,他的大衣虽然又轻又薄,但极其暖和并能为他挡雨。最强壮的海克里昂的五短身材几乎全被裹在一件蓝色的厚呢大衣中。身材轻盈的海斯巴尔德用他那褐色毛料防水披风的帽兜遮住了他的满头红发。海多恩灰色的帆布斗蓬紧紧地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肢体上。   尽管如此,这三位性格豪放的先生心情还是很好。他们并没有期待陪伴巴斯蒂安先生的冒险旅程会像星期天散步那样轻松愉快。他们不时地在风雨中放声歌唱,有时是独唱,有时是合唱。他们的歌声谈不上美妙,却是由衷的。他们最喜爱的一首歌显然是以以下的歌词开头的:   “当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男孩时,   吁普嗨萨,刮风又下雨……”   听他们说,这首歌出自很久很久以前幻想国中某个旅者之口,这个人叫谢克斯皮尔或与之相似的什么名字。   这群人中唯一没有给人以任何又湿又冷的感觉的是阿特雷耀。与旅行开始以来的大部分日子一样,他骑在福虎的背上,驰骋在云朵之间或之上,急急地在前面探路,然后回来报告情况。   他们大家都以为一一连祥龙也不例外,他们是在为巴斯蒂安寻找回他那个世界的路。巴斯蒂安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只是出于友谊和良好的愿望才附和了阿特雷耀的建议,而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希望要回去。但是,不管你是出于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幻想国的地理是由意愿来决定的;而且是由巴斯蒂安来决定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所以他们所走的路把他们引向了幻想国的深处一一这就是说,引向象牙塔所在的幻想国的中心。至于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巴斯蒂安直到以后才能知道。目前,无论是他还是陪伴他旅行的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巴斯蒂安的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情。   从阿玛尔干特城出发的第二天,他们在穆尔湖周围的树林子里发现了怪龙斯梅尔克所留下的清晰的痕迹。这儿的一部分树木变成了石头。那个怪物显然是在这儿落过脚,并把嘴里冰冷的火焰喷在了这儿的树上。他那巨大的蝗虫腿的足   迹清晰可辨。   懂得看足迹的阿特雷耀还发现了其他的足迹,即英雄海因雷克的马的足迹。这就是说,海因雷克已经跟踪上了怪龙。   “对于这件事情我并不太满意,”福虎半开玩笑地说,他那红宝石般的眼球睁得溜圆,“不管这个斯梅尔克是不是一个可憎的怪物,他总是我的亲戚——尽管隔得很远。”   他们没有去追随海因雷克的足迹,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因为他们的目的是为巴斯蒂安寻找回家的路。   打那以后,巴斯蒂安开始思考,当他为英雄海因雷克编造出这条怪龙时他究竟做了什么。当然,英雄海因雷克需要能够证朗其能力的对象以及与之搏斗的对象。但是,这并不等于说他一定能够取胜。假如斯梅尔克把他杀死了呢?再说,   现在奥格拉玛尔公主也处于非常可怕的境地。诚然,她是有那么点傲慢,可是,难道说巴斯蒂安因此就有理由使她陷入不幸之中吗?撇开这一切不说,谁知道斯梅尔克还会给幻想国造成什么灾难。巴斯蒂安由于没有仔细考虑而酿成了一个其   后果无法预测的危险。不管巴斯蒂安在哪里,这一危险都将始终存在,也许还会给许多无辜者带来难以描述的不幸。他知道月亮之子在她的王国里是不分好坏和美丑的。对于她来说,幻想国中的每一种生物都同样重要,都有同等的权利。可是他,巴斯蒂安,他是否也可以像她一样去做?最主要的是,他究竟愿不愿意这样去做?   不,巴斯蒂安对自己说,他并不愿意被作为作恶多端的怪物的创造者而被载入幻想国的历史。如果他以善行和无私而闻名,如果他成为大家的光辉榜样,如果人们把他称为“好人”,如果他被尊为“伟大的恩人”,那该多好啊!是的,这便是他所希望的。   他们这时候所在的地区有许多岩石。阿特雷耀骑着福虎飞回来报告说,在前面几里路远的地方发现有了一小块由群山环抱的盆地,是避风的好地方。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儿还有好多山洞,正好可以在里面栖身避风雪。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到了该寻找一个合适的宿营地的时候了。大家都为阿特雷耀所带来的消息而感到高兴,并催赶着他们的坐骑快走。脚下的路通往盆地。这个盆地四周被越来越高的岩石围住,这儿也许是一个干涸了的河床。大约   两小时后他们来到了盆地的底部,四周的岩壁上确实有好多山洞。他们选择了一个最大的山洞,把里面搞得尽可能的舒适。三位先生从附近捡来了干柴和被暴风吹折了的树枝,不一会儿山洞里燃起了一堆烧得很旺的火。湿大衣被摊开来烘烤,马和骡子被牵进了山洞,卸了鞍具;连一般总是在露天过夜的福虑也蜷在山洞的深处。总的来说,这个宿营地还是挺舒适的。   最坚韧的海克里昂从他们所带的干粮中取出了一大块肉,用他的长剑串着放在火上烤;大伙满怀期望地在一旁看着。阿特雷耀转向巴斯蒂安,请求道:   “再给我们讲一点有关克里斯·塔的故事吧!”   “谁的故事?”巴斯蒂安不解地问。   “有关你的女朋友克里斯·塔的故事,就是你曾经给她讲故事的那个小女孩。”   “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小女孩。”巴斯蒂安说,“你怎么   会知道我曾经给她讲过故事?”   阿特雷耀又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他。   “在你那个世界里,”他缓缓地说,“你不是曾经给她,也给你自己,讲过许多故事吗?”   “阿特雷耀,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是你自己说的,在阿玛尔干特城说的。你还说,人们经常为此而嘲笑你。”   巴斯蒂安凝视着篝火。   “是的,”他嘟哝着,“我是说过。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阿特雷耀与福虎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像他们俩曾经谈论过的事情现在得到了证实。不过,他并没有再说什么。显然他并不想当着三位先生的面来谈论此事。   “肉烤好了。”海克里昂宣布说。   他用刀给每一个人割了一块肉,大伙儿一块吃了起来。即使是有最良好的愿望也不能说这肉是烤好了——外面烤焦了,里面则是生的——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挑剔肯定是不会时宜的。   大伙儿吃了一会儿肉,然后阿特雷耀再一次请求道:   “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到我们这儿来的吧!”   “这你不是知道吗?”巴斯蒂安答道,“是你把我带到童女皇那儿去的。”   “我是说,在这之前,”阿特雷耀说,“在你的世界里,你在哪儿,这一切是怎么会发生的?”   于是,巴斯蒂安讲起了他是如何偷了科雷安德先生的书,又是如何逃到学校顶楼的储藏室里并在那儿开始看书的。当他想开始讲述阿特雷耀的大寻求时,阿特雷耀示意阻止了他。他似乎对巴斯蒂安所读到的有关他的章节并不感兴趣,而对巴斯蒂安是怎么样、在什么时候去拜访科雷安德并逃到学校顶楼储藏室的细节极其感兴趣。   巴斯蒂安费劲地思索着,但是他在记忆中找不到这些细节。一切与恐惧,与他曾经是个胖乎乎的、柔弱而又敏感的男孩有关的事情他都忘记了。他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这些记忆的片段离他很远,很不清晰,好像并不是关于他的而是关于其他什么人的。   阿特雷耀又问了他所记得的其他的事情。巴斯蒂安讲了他母亲还活着时的事情,讲了他父亲、他的家、他的学校和他的城市一一讲了他尚知道的事情。三位先生已经睡着了,巴斯蒂安仍然在讲述。使他感到惊奇的是,阿特雷耀正是对那些日常琐事饶有兴趣。或许正是因为阿特雷耀注意倾听的缘故,巴斯蒂安自己慢慢地觉得,那些最寻常、最琐碎的事情其实并不琐碎,在这些事情中好像都包含了什么秘密,只是他还没有注意到而已。   最后,他没有什么可讲的了。他想不出来还能讲些什么。夜已经深了,篝火慢慢地缩小。三位先生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阿特雷耀脸上毫无表情地坐着,陷入了沉思。   巴斯蒂安舒展了一下四肢,把身子裹在他银色的大衣中正要入睡,这时阿特雷耀经轻地说:   “这是因为奥琳的缘故。”   巴斯蒂安用一只手撑着头.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的朋友。   “你说什么?”   “光泽,”阿特雷耀继续说道,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对我们的作用与对人的作用不同。”   “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的?”   “这一标记给了你很大的权力,它满足了你所有的要求。可是与此同时,它也向你索取,即向你索取你对你那个世界的记忆。”   巴斯蒂安思索着,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少了什么东西。   “格拉奥格拉曼对我说,假如我想找到自己真正的愿望的话,那么我就必须沿着愿望的道路走。这也就是刻在奥琳上的文字的意思。但是,为此我必须从一个愿望走向另一个愿望。我不能跳过任何愿望。不是这样的话,我在幻想国中就寸步难行,这是狮子说的。为此我需要奥琳。”   “是的,”阿特雷耀说,“奥琳给你指路,但是,与此同时却拿走了你的目标。”   巴斯蒂安无忧无虑地说:“那月亮之子在给我这个标记时,她总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阿特雷耀,你这是无谓的担心。奥琳总不会给我设圈套吧。”   “不会的,”阿特雷耀喃喃地说,“我也不相信它会给你设圈套。”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现在我们已经在寻找回你那个世界去的路,无论如何这总是好事。我们正在找这条路是吗?”   “是啊,是啊,”巴斯蒂安答道,他已经快睡着了。   半夜里,他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了。他无法解释,这究竟是什么声音。篝火熄灭了,他的周围一片漆黑。这时候,他感觉到阿特雷耀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巴斯蒂安同样轻声地答道。   他们爬到洞口,声音是从那儿发出来的。他们仔细地倾听。   听起来像是从无数个嗓子里发出的压抑的啜泣和啼哭声。可是,这绝不是人发出的声音,也截然不同于动物所发出的悲鸣。它像显一种噪声,有时会像涌起的浪头那样变成一片呻吟,然后平息下去,过一段时间又重新响起。这是巴斯蒂安所听到过的最悲恸的声音。   “如果我们能看到什么就好了!”阿特雷耀轻声说。   “等会儿,”巴斯蒂安答道,“我有阿尔察希尔。”   他从口袋里掏出发亮的石头,把它举了起来。石头的光与蜡烛光一样柔和,照得由群山环抱的山谷朦朦胧胧的。凭着这一团微弱的光,两位朋友看到了一幅使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图景。   整个圆锅状的山谷中布满了有手臂那么长的奇形怪状的蠕虫。他们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是他们被裹在肮脏的破衣烂衫和抹布之中似的。他们从破布般的皮肤褶皱中伸出又黏又滑的四肢,看上去就像是珊瑚虫的触手。在他们身体一头的抹布中露出两只眼睛,这眼睛没有眼睑,不断地流着泪水。他们自己以及整个圆锅状山谷都被眼泪给浸湿了。   在他们被阿尔察希尔的光照到的那一刹那间,他们僵住了。这样便可以看清他们正在干什么。在他们的中间矗立着一个由银编织物做成的塔楼一一比巴斯蒂安在阿玛尔干特城中所看到的所有建筑物都更漂亮、更珍贵。显然,好多像蠕虫一样的生物正在这个塔楼上爬来爬去,用一个个的部分把它装成一个整的塔楼。这时候,所有的蠕虫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阿尔察希尔所发出的光。   “可悲啊,可悲!”在整个圆锅状的山谷里响起了一片可怕的窃窃私语声。“现在我们的丑陋被暴露无遗了!可悲啊,可悲!是谁的眼睛看到了我们?可悲啊,可悲!我们不得不面对自己!残酷的入侵者,不管你是谁,你请发发慈悲,请你发发怜悯之心,请你把亮光重新从我们身上移开!”   巴斯蒂安站了起来。   “我是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说,“你们是谁?”   “我们是阿沙泪,”山谷中响起了回答声,“阿沙泪,阿沙泪,我们是幻想国中最不幸的生物!   巴斯蒂安沉默着,他惊愕地望着阿特雷耀。这时候阿特雷耀也站起身来,站到他的身旁。   “那么,幻想国中最漂亮的城市阿玛尔干特,”巴斯蒂安问,“就是由你们建造的吗?”   “啊哈,是的,”这些生物大声喊道,“但是请你把亮光从我们身上移开不要看着我们。请你发发慈悲!”   “是你们的眼泪汇成了眼泪湖穆尔湖吗?”   “先生,”阿沙泪呻吟道,“是的,正像你所说的那样。如果您继续强迫我们站在你的亮光中的话,我们会因为对自己感到羞愧和惊恐而死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地加重我们的痛苦。啊,我们并没有做出什么损害你的事情,谁也没有因为看见了我们而受到过伤害。”   巴斯蒂安把石头阿尔察希尔重新放回口袋里,四周又变成了一团漆黑。   “谢谢!”呜咽的声音大声喊道,“感谢你的慈悲和怜悯,先生!”   “我想与你们谈谈,”巴斯蒂安说,“我想帮助你们。”   巴斯蒂安几乎因为憎恶和同情这些绝望的生物而感到恶心。他明白,这些便是他在讲述阿玛尔干特诞生的历史时所提到过的那些生物。不过,与以往一样,这一次他也不能肯定这些生物是从来就有的,还是因为他而产生的。如果是后一   种情况的话,那么他便在某种意义上对他们的痛苦负有一种责任。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决定要改变这件可怕的事情。   “啊哈,”悲叹的声音呜咽道,“谁能帮助我们呢?”   “我,”巴斯蒂安大声说道,“我带着奥琳。”   蓦地出现了一片沉静。哭泣声完全平息了。   “你们从哪儿来?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巴斯蒂安对着黑暗问道。   “我们住在暗无天光的大地深处,”由许多嗓子一齐发出的低语声传了过来,“为的是不让别人在阳光下看到我们。我们在地底下不断地为我们的存在而哭泣,用我们的泪水冲洗着处于原始状态的岩石中坚如磐石的银子。我们用这种银子织出你看见过的那种银织物。只有在完全漆黑的夜晚我们才敢到地面上来。这些山洞便是我们的出口。我们在地面上组装我们在地底下准备好的东西。今天夜里正是这么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可以使我们看不见自己。这就是我们在这儿的原因。我们想通过我们的工作来弥补我们的丑陋,我们在工作中找到了一点儿安慰。”   ‘但是,你们长成这副模样,这并不是你们的过错啊!”巴斯蒂安说。   “啊哈,有各种各样的过错,”阿沙泪们答道,“有犯罪的过错,有思想的过错一一我们的过错就是我们的存在。”   “我怎么才能帮助你们呢?”巴斯蒂安问,出于同情他差一点哭了出来。   “啊啥,乐于行善的大好人,”阿沙泪们大声地说,“你带着奥琳,你有拯救我们的力量一一我们只向你请求一件事:请给我们另外一种形象。”   “我愿意这样去做,请放心,你们这些可怜的蠕虫!”巴斯蒂安说,“我希望你们现在马上睡着,等你们明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你们将从你们的躯壳中爬出来变成蝴蝶。你们将变得色彩鲜艳,轻松愉快,只知道欢笑和寻乐。从明天起你们不再叫阿沙泪——永远哭泣的生物,而叫施拉穆芬,永远欢笑的生物。”   巴斯蒂安向黑夜里倾听着,可什么也听不见。   “它们已经睡着了。”阿特雷耀耳语般地说道。   两位朋友重新回到山洞里。海斯巴尔德、海多恩和海克里昂三位先生仍然在小声地打鼾,他们对所发生的事情全然无知。   巴斯蒂安躺了下去。   他对自己感到特别满意。   不久,他刚才所完成的善行将传遍整个幻想国。这确实是一个无私的善举,谁也不能说他从中为自己谋取到什么利益。他行善的声誉将焕发出灿烂的光芒。   “你觉得怎么样,阿特雷耀?”他小声问道。   阿特雷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道;   “你将要为之而付出多少?”   直到过了一会儿,阿特雷耀已经睡着了,巴斯蒂安才明白,他朋友的这句话所影射的是巴斯蒂安的遗忘,而不是他的自我克制。不过,他并没有往这方面去多想,他带着愉快的心情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被三位骑士惊讶的嚷嚷声给吵醒了:   “看啊!一一真的,连我那又老又瘦的马都被逗乐了!”   巴斯蒂安看到他们站在洞口,阿特雷耀也在他们的身旁。阿特雷耀是唯一的一个没有发出笑声的。   巴斯蒂安起身,朝他们那儿走去。   在整个圆锅状的山谷中布满了他所见到过的最奇怪的小的东西,他们在那儿跌啊,爬啊,拍打着翅膀。所有小东西背上都长着飞蛾一样的彩色翅膀,就像穿着各种各样的破衣裳,有格子的、有条纹的、有一圈一圈或一点一点花纹的。这些衣裳犹如碰运气缝起来似的,不是太紧就是太宽,不是太小就是太大,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们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甚至连翅膀上也有补丁。每一个都与其他的不同。他们上了色彩的脸就像小丑脸上涂的色彩一样。他们的鼻子不是又圆又红的就是又大又滑稽的。他们的嘴巴大得出奇。有些带着彩色的大礼帽,有些带着尖尖的帽子,有的头上翘着三缕鲜红的头发,还有的头上光亮如镜。他们中的在部分坐在或挂在由珍贵银织物建成的精美的塔楼上。他们在塔上爬上爬下,跳来蹦去,试图把它弄坏。   巴斯蒂安奔了出动。   “嘿,你们!”他朝上喊道,“快住手!你们不能这么干!”   有些生物停了下来,一起往下望着他。   有一个爬在很上面的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一个从底下往上喊道:   “某某说,我们不能这么干。”   “他为什么说我们不能这么干?”第三个生物说。   “因为不允许你们这么干!”巴斯蒂安喊道,“你们不能就这么把一切都弄坏啊!”   “不,我们可以这么干。”另一只蛾答道。他从塔上扯下了一大块。   第一只蛾一边发疯似地跳来跳去,一边朝站在底下的巴斯蒂安喊道:“不,我们可以这么干!”   塔楼摇晃了起来,开始发出令人担心的咔嚓咔嚓声。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巴斯蒂安大声喊道。他很恼火也很惊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些生物确实非常滑稽可笑。   “某某问,”第一只蛾又转向他的同伴,“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另一只蛾也想知道。   “我们在寻乐。”第三只说。   紧接着,周围所有的蛾都一起爆发出一阵非常可怕的扑哧扑哧的窃笑声。   “我们在寻乐!”第一只蛾向站在底下的巴斯蒂安喊道,并差一点笑得噎住了。   “如果你们还不停下来的话,塔楼就要倒下来了。”巴斯蒂安大声地说。   “某某说,”第一只蛾子对其他的说,“这塔楼将会倒塌。”   “那又怎么样呢?”另外一只蛾子说。   第一只蛾向下喊道:“那又怎么样呢?”   巴斯蒂安无言以对,他还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回答,所有挂在塔楼上的小丑似的蛾子突然在空中跳起了一种轮舞。然而他们并不是手牵着手,而是有的脚勾着脚,有的互相揪着衣服领子,还有的在那儿倒立旋转,所有的都在笑,都在狂喊乱叫。   那些有翅膀的家伙的表演是如此的滑稽可笑,巴斯蒂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们不能这么干!”他大声地说,“这是阿沙泪的杰作!”   “某某说,”第一只蛾又转向他的伙伴,“我们不能这么干。”   “我们什么都可以干,”另一只蛾子喊道,并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没有禁止我们干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干。谁禁止过我们干什么来着?我们是施拉穆芬!”   “谁禁止过我们什么来着?”所有的小丑似的蛾子齐声喊道,“我们是施拉穆芬。”   “我!”巴斯蒂安答道。   “某某说,”第一只蛾子对其他蛾子说,“我。”   “为什么是你?”其他蛾子问,“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我们发号施令。”   “说的并不是我,”第一只蛾子解释道,“某某说是‘他’。”   “为什么某某说是‘他’?”其他的蛾子想知道,“他所说的‘他’指的到底是谁?”   “我并没有说过‘他’,”巴斯蒂安一半恼火一半笑着朝上说,“我是说,我禁止你们拆毁这座塔。”   “是他禁止我们拆毁这座塔,”第一只蛾子对其他的蛾子说。   “谁?”一个新来的蛾子问。   “某某。”其他的蛾子答道。   新来的蛾子说:“我不认识某某。他究竟是谁?”   第一只蛾子喊道:“嘿,某某,你究竟是谁?”   “我并非某某!”这时巴斯蒂安挺恼火地大声说,“我是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是我把你们变成施拉穆芬的,为的是不让你们继续哭泣,继续悲叹。昨天夜里你们还是不幸的阿沙泪。你们在回答你们的恩人时得带有更多的敬意!”   所有小丑似的蛾子都同时停止了跳跃和舞蹈。他们把眼光转向了巴斯蒂安。突然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某某说了些什么?”一只离得远一点的蛾子小声地问。他旁边的蛾子在他的帽子上敲了一下,帽子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所有其他的蛾子都—齐发出“嘘!”的声音。   “你是否能慢慢地、详细地再说一遍?”第一只蛾子特别有礼貌地说。   “我是你们的恩人!”巴斯蒂安大声地说。   紧接着在小丑似的飞蛾中爆发了一阵滑稽可笑的躁动.飞蛾们一个接一个地往下传话。最后,分布于整个圆锅状山谷的数不清的飞蛾突然都爬动起来,然后扑打着翅膀成团成团地围着巴斯蒂安飞舞。他们一边飞,一边互相咬着耳朵:   “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听明白了吗?他是我们的恩人!他叫纳斯蒂班·巴尔特布克斯!不,他叫人恩布克西安!胡说,他叫萨拉泰特·布克西沃尔!不,叫巴尔德平安·希克斯!施路克斯!巴贝尔特然·托特韦勒!尼克斯!弗拉克斯!特里克斯!”   全部的飞蛾激动不已,他们互相握手,互相脱帽行礼,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和肚子,大团大团的尘埃飞扬起来。   “我们是多么幸运啊!”他们大声喊道,“我们的布克斯泰特尔·山西巴尔·巴斯特尔沃尔万岁!”   一大群飞蛾不断地叫喊着、嬉笑着向空中飞散,然后像漩涡似地旋转着飞走了。一直等他们飞出很远,喧闹声才逐渐消失。   巴斯蒂安站在那儿,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他没有把握自己是否确实做了一件好事。

9 随行者

这天早晨,当他们上路时,太阳光从黑色的云层中斜射出来。风和雨终于逐渐小了下来。上午,这些骑马旅行者有两三次被短暂的骤雨淋湿,然后,天气明显地好起来,变得出奇的暖和。三个骑士心情愉快地说说笑笑互相开着各种玩笑。巴斯蒂安则默默无语、返身自省地骑着骡子走在头里。三位先生非常尊重巴斯蒂安,不愿打扰他的思索。   他们现在正在行走的这个地区仍然是一望无际、布满岩石的高原。只是这儿的树慢慢地多起来并越来越高。   习惯于骑着福虎飞在前面观察周围地形的阿特雷耀,在上路时就发观巴斯蒂安陷入了冥恩苦想之中。他问祥龙,怎样才能使他的朋友心情愉快起来。福虎把他那红宝石般的眼睛睁得圆圆地说:   “这很简单,他不是一直想骑在我的背上吗?”   过了一会儿,当这一小群旅行者顺着一个岩石的拐角转弯时,阿特雷耀和祥龙在那儿等着他们。阿特雷耀和福虎舒适地躺在太阳下眨巴着眼睛望着向他们走来的这群人。   巴斯蒂安停下来,打量着他们。   “你们累了吗?”他问。   “一点儿也不累,”阿特雷耀答道,“我只是想问你,是否可以把伊哈借我骑一下。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骡子。这肯定很美,因为你很乐意骑驴子。巴斯蒂安,你是否也能让我来享受一下。在这期间,我把我年迈的福虎借给你。”   巴斯蒂安高兴得双颊绯红。   “这是真的吗!福虎?”他问道,“你愿意驮我吗?”   “非常愿意,伟大的苏丹”祥龙用低沉的嗓音说一边用一只眼睛眨了眨,“骑上来,抓紧了!”   巴斯蒂安跳下骡子,一下跃到了福虎的背上,并紧紧抓住他银白色的鬃须。祥龙飞上了天。   巴斯蒂安还清楚地记得骑在格拉奥格拉曼背上在彩色沙漠里驰骋的情景。可骑在白色祥龙的背上则完全是另一码事。如果说,骑在强劲有力的、火一般的狮子背上飞驰像一阵陶醉或一声呐喊的话,那么柔韧龙体的上下起伏则像一首歌,时而温柔多情,时而又振奋人心.喜气洋洋特别是当福虎作闪电般腾飞的时候,他的鬃毛,他嘴边的胡须以及他四肢上长长的须毛犹如闪动的白色火焰。这时候,他的飞行宛如天空中的一首歌。巴斯蒂安的银色大衣在他身后随风飘动,在太阳光下像无数颗星星闪闪发光。   中午时分,他们降落下来。这时,其他人已在一块充满阳光的岩石高地上扎下了营。高地上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搁在火堆上的锅子里烧着热气腾腾的汤,除了汤还有扁平的面包。马和骡子在一旁的草地上吃草。   饭后,三位先生决定去打猎。旅途上带的于粮快用完了,特别是肉。途中他们听到树林中有野鸡的叫声。这地方好像还有野兔。他们问阿特雷耀是否愿意一同前往,因为作为绿皮人他应该是一个热衷于打猎的猎手。阿特雷耀婉言谢绝了这一邀请。   于是,三位先生拿起了他们的强弓,把插满了箭的箭筒系在背上,进了附近的树林。   阿特雷耀,巴斯蒂安和福虎三个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阿特雷耀提议说:“巴斯蒂安,你再给我们讲一点关于你那个世界的事情怎么样?”   “那么,你们对什么感兴趣呢?”巴斯蒂安问道。   “你说呢,福虎?”阿特雷耀转问祥龙。   “我很想知道有关你学校中那些孩子的事情,”祥龙说。   “哪些孩子?”巴斯蒂安惊奇地问。   “那些嘲笑过你的孩子,”福虎说。   “那些嘲笑过我的孩子?”巴斯蒂安更加惊奇地重复道,“我不知道什么有关孩子的事--肯定不会有人敢嘲笑我的。”   “但是,你上过学,”这时阿特雷耀插进来问,“这件事你总还记得吧?”   “是的,”巴斯蒂安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有那么一所学校,是的。”   阿特雷耀和福虎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阿特雷耀喃喃地说。   “担心什么?”   “你又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阿特雷耀严肃地答道,“这一次与把阿沙泪变成施拉穆芬有关。你不应该做这件事。”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这时福虎开口说道,他的声调听起来近乎于庄严,“如果你看重我的劝告的话,那么从现在起就不要再使用奥琳给你的权力;否则的话,你会把最后这点记忆也忘光的一一如果全忘光的话,你怎么能够重新回到你来的那个地方去呢?”   巴斯蒂安考虑了一会儿,道:“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要回到那儿去过。”   “但是,你必须回去!”阿特雷耀惊愕地大声说,“你必须回去尝试着把你那个世界搞好使人们再到我们幻想国来;否则的话,幻想国迟早又会灭亡,这一切都将成为徒劳!”   “我不是在这儿吗?”巴斯蒂安有一点受委屈地说,“不久前我刚给月亮之子起过一个新的名字。”   阿特雷耀默然无语。   “不管怎么说,”这时,福虎又参与了谈话。“现在清楚了,我们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找不到一丁点儿关于巴斯蒂安该如何回家的指示。假如他自己根本就不想。。。!”   “巴斯蒂安,”阿特雷耀几乎是恳求地说,“难道没有任何东西能吸引你回去吗?难道那儿没有值得你爱的东西吗?难道你不想念你父亲吗?他肯定在等你,在为你而担心。”   巴斯蒂安插了摇头。   “我不相信。或许他正在为摆脱了我而感到高兴呢。”   阿特雷耀愕然地瞅着他的朋友。   “听你们这么说,”巴斯蒂安尖刻地说“我甚至几乎可以相信,你们也想摆脱我。”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阿特雷耀声音嘶哑地说。   “是啊,”巴斯蒂安答道,“你们两个好像只有一件心事,那就是让我尽快地离开幻想国。”   阿特雷耀望着巴斯蒂安,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许久,三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巴斯蒂安已经开始为他对他们俩的指责而感到内疚。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符合事实的。   “我以为,”过了一会儿阿特雷耀轻轻地说,“我们是朋友。”   “是的,我们是朋友,我们将永远是朋友。请原谅我的胡说八道。”   阿特雷耀笑了。“如果我们的话伤害了你,也请你务必原谅,我们并不是有意的。”   “不管怎么说,”巴斯蒂安和解地说,“我会按照你们的建议去做的。”   之后,三位先生回来了。他们打到了几只鹧鸪,一只野鸡和几只野兔子。他们拆了帐篷,又继续前行。现在巴斯蒂安又骑上了骡子伊哈。   下午,他们来到了一个树林子里。这个树林里只有笔直高耸的树干,都是些针叶树,它们的顶部是茂密的绿色伞状树冠;一点儿阳光也射不进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儿不长任何矮树从。。   骑马走在松软平坦的路上很舒服。福虎同意与其他人一起走。假如他与阿特雷耀在树冠之上飞翔的话,他肯定会找不到他们的。   整整一下午,他们就着朦朦胧胧的深绿色的光线,在高大的树干之间穿行。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座小山丘上发现了一座城堡的废墟。他们在倒塌了的门、墙、房间和桥之间发现了一个尚完好的拱顶。他们准备在这儿过夜。这一次轮到红头发的海斯巴尔德掌勺。事实表明他比其他两位更懂得烹调。他放在火上炙烤的野鸡味道好极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又开拔了。他们整天都在树林子里穿行。从树林子里看.四面八方看上去都一样。直到晚上他们才发觉,他们显然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因为他们又回到了出发时的那个城堡,只是这一次他们是从另一边走近城堡的而已。   “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海克里昂捻弄着他的黑色的小胡子说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海斯巴尔德说着,摇了摇他那满是红发的头。   “这根本就不可能!”海多恩嘟哝道,他拖着又长又瘦的腿僵硬地走进城堡的废墟。   可的确是这样,前一天吃剩下来的东西证实了这一点。   连阿特雷耀和福虎也不能解释,他们怎么会迷路的。不过,他们俩什么也没说。   吃晚饭的时候一一这一回是烤兔肉,海克里昂烤得勉强可以吃——一三位骑士问巴斯蒂安是否有兴趣从他宝贵的记忆中讲一点有关他来的那个世界上的事情。巴斯蒂安请求原谅,说他喉咙疼。因为他整天一言未发,骑士们便把这一托词当成真的了。   他们给了他一些如何防治喉咙疼的建议,然后便去睡觉了。   只有阿特雷耀和福虎猜到了在巴斯蒂安身上发生的变化。   第二天,他们又一大早出发,整天在树林子里穿行。他非常注意始终朝—个方向走——到了晚上他们又来到城堡的废墟前。   “真是活见鬼了!”海克里昂嚷嚷道。   “我要气晕了!”海斯巴尔德叹息道。   “朋友,”海多恩干巴巴地说,“看来我们得放弃我们的事业了。我们根本就不配做流浪骑士。”   第一天晚上巴斯蒂安就特意为伊哈找了一个单独的歇息之地,因为他有时候喜欢独自一人在那儿冥思苦想。马儿聚在一起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谈论他们高贵的出身摆他尊贵的家谱。这使伊哈感到厌烦。这天晚上,当巴斯蒂安把骡子牵到他的位子上去时,他说:   “主人,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无法继续往前走。”   “你是怎么知道的,伊哈?”   “主人,那是因为我驮着你的缘故。如果你只是半只驴子的话,你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感觉。”   “那你看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主人,那是因为你不再希望了的缘故。你停止了你的希望。”   巴斯蒂安惊愕地望着他。   “伊哈,你确实是一只很聪明的动物。”   骡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晃动着他的长耳朵。   “你是否知道我们迄今为止一直朝着哪个方向走吗?”   “不知道,”巴斯蒂安说,“你知道吗?”   伊哈点了点头。   “迄今为上我们一直在朝着幻想国的中心走。这曾经是我们的方向。”   “朝着象牙塔走?”   “是的,主人。当我们朝着这个方向走的时候,我们行进得很快。”   “不可能吧,”巴斯蒂安表示怀疑道,“要是那样的话,阿特雷耀肯定会发觉的,福虎更会发觉;可是,他们俩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   “我们骡子,伊哈说,“是很寻常的生物,肯定无法与祥龙比。可是主人,有一些事情我们是知道的。其中包括方向感。这是我们生来就有的本领。我们从来不会迷路。所以,我敢肯定你是想去找童女皇。”   “去找月亮之子—一’巴斯蒂安喃喃地说,“是的,我是想再见她一面。她会告诉我,该怎么做的。”   巴斯蒂安抚摩着骡子柔软的嘴巴,轻轻地说:   “谢谢你.伊哈,谢谢!”   第二天阿特雷耀把巴斯蒂安拉到一边。   “听着,巴斯蒂安,福虎和我,我们得向你道歉。我们给你出的主意,从我们这方面来说是出于好意,可是这个主意很傻。自从你听从了这个主意之后,我们便不再前进了。昨天夜里我们,福虎和我,对此谈了很久。只要你不再希望,你就无法离开这儿,我们和你一样。尽管你会因此而忘记更多的东西但是别无他法。我们只希望你能及时找到回去的路。如果我们一直呆在这儿的话,同样也帮不了你的忙,你必须使用奥琳赋予你的权力,找到你下一个希望。”   “是的,巴斯蒂安说,“伊哈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下一个希望。跟我来,我想把它告诉大家。”   他们回到了其他的人身边。   “诸位朋友,巴斯蒂安大声说,“迄今为止我们一直在徒劳地寻找着把我送回来的那个世界的路。如果我们这样继续走下去的话,我担心我们将仍然找不到它。因此,我决定去找一个人这个人会告诉我有关的答复。这个人就是童女皇。从今天起,我们旅行的目标就是象牙塔。”   “乌拉!”三位先生异口同声地欢呼道。   然而,欢呼声中响起了福虎铜钟般低沉的声音:   “你得放弃这个想法,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你所想做的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难道你不知道,每一个人只能见到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一次吗?你再也不可能见到她!”   巴斯蒂安蓦地站了起来。   “月亮之子要感谢我的地方很多!”他被激怒地说,“我不能想象她会拒绝见我。”   “你会学会的,福虎回答道,“至今为止她的决定是很难理解的。”   “你和阿特雷耀,”巴斯蒂安一边回答,一边感到自己的火气直往头上冒,“不断地想给我出主意。你们自己也巳经看到了,假如我照着你们的主意去做会是怎样的结果。现在我要自己来作决定。我已经作出了决定,现在我们就这么去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镇静了一点,继续往下说:   “再说,你们总是从你们的角度来看问题。但是,你们是幻想国的生物,而我是人。你们怎么知道,适应于你们的规则必定也同样适用于我呢?当阿特雷耀带着奥琳的时候,与我的倩况完全不同。如果我不把珍宝还给月亮之子的话,谁去还给她呢?你不是说没有人能第二次见到她吗?可是,我已经见到过她两次了。第一次是在阿特雷耀走进她房间的时候,我们曾经互相对视了那么一瞬间。第二次是当那个大鸡蛋爆炸以后。在我身上,一切都不同于你们,我将会第三次见到她的。”   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那几位先生没有说话,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争论为何而起,阿特雷耀和福虎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把握。   “是的,”阿特雷耀终于轻声地说,“或许会像你说的那样,巴斯蒂安。我们无法知道,童女皇将如何来对待你。”   然后他们出发上路。只过了几个小时,还不到中午时分他们便走到了树林子的边缘。   他们的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略微有些起伏的,呈丘陵状的大草地,草地上有一条河婉蜒流淌。他们走到河边,沿着它一直往前走。   阿特雷耀又像以前那样骑着福虎飞在队伍的最前面,为了探明道路而在空中作环绕飞行。他们俩充满了忧虑,他们的飞行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   当他们飞得很高、很前面时,他们看到远处的陆地好像被切掉了一块。一片岩石的陡坡通向一块根深的低地一一从远处看,这块低地上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河流到那儿变成了一个强大的瀑布直泻而下。骑马的那些人最早也要到第二天才能走到那儿。   他们往回飞去。   “福虎,”阿特雷耀问,“你是否认为,童女皇并不在乎巴斯蒂安会变成什么?”   “谁知道呢,’福虎说,“她是不加区别的。”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阿特雷耀继续说,“那她可真是一个。。。”   “别说出来!”福虎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别说出来。”   阿特雷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福虎,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得帮他一把。如果不得已的话,即使是违反童女皇的意愿也在所不借。可是怎么来帮他呢?”   “靠运气,”祥龙答道。他那铜钟般的声音听起来第一次像是有了一条裂缝。   这天晚上,他们选择了坐落在河边一个空的木屋作为过夜的场所。这个木屋对于福虎来说自然是太小了,他像以往一样,宁愿睡在天空中。马和伊哈也必须留在外面。   吃晚饭时阿特雷耀讲到了他所见到的瀑布和奇怪地被分成上下两截的地形。随后,他顺带地说:   “顺便提一下,有人在跟踪测我们。”   三位先生互相注视了一下。   “乌拉!”梅克里昂大声喊道;他捻弄着他那黑色的小胡子,为终于可以干点什么而感到高兴。“有几个?”   “我数了一下,跟在我们后面的有七个,”阿特雷耀答道.“可是在明天早晨之前他们到不了这儿,除非他们日夜兼程。”   “他们是否带了武器?”海斯巴尔德想知道。   “这一点我无法确定,’阿特雷耀说.“不过,还有更多从其他方向来的人。我看见西面有六个,东面有九个,还有十二或十三个来自我们的前方。”   “我们得等着瞧,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海多恩说,“三十五六个人对我们三个来说根本就构不成什么危险;对巴斯蒂安先生和阿特雷耀来说就更不在话下了。”   这天夜里,巴斯蒂安没有把宝剑希坎达从身上解下来,迄今为止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把它解下来的。睡觉时他用手握着剑柄。睡梦中他看到了月亮之子的脸庞。醒来时,他只记得她微笑着,充满期望地看着他,其他东西他都记不清了,然而,这个梦坚定了他与她再见面的希望。   他从木屋的门缝里往下看,只见在外面的晨雾中一一晨雾是从河水中升腾起来的一一隐隐约约站着七个身影,两个是步行的,其余的骑着各种不同的坐骑。巴斯蒂安轻轻地唤醒了他的伙伴们。   几位先生系好了他们的剑,然后一起走出木屋。在外面等候的那些身影一看到巴斯蒂安,都从他们的坐骑上跳了下来;接着,他们同时跪下左腿,低下头大声喊道:“万岁。向幻想国的救星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致敬!”   这些人看起来十分奇怪。那两个没有坐骑的,其中一个脖子特别长,脖子上长着一个有四张脸的脑袋,东西南北各有一张脸。   第一张脸上的表情是欢乐,第二张是恼怒第三张是悲伤、第四张是困倦;每一张脸都是僵硬的,不变的,但是它可以把符合它目前情绪的那张脸转向前面。这是一个四又四分之一鬼,有的地方也把他们叫做情绪多变的尼克。   另一个步行者在幻想国中被叫做头足纲生物,或头足类生物;也就是说,这种生物没有躯体,没有手,只有一只头,由又细又长的腿支撑着。头尾类生物总是在漫游,没有固定的住地。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总是几百成群地到处游荡,很少能遇到一个独往独来的。他们是以食草木植物为生的。跪在巴斯蒂安面前的这一个,看上去很年轻,面色红润。另外三个来者骑着比山羊大一点的马,他们中一个是格诺姆,一个是影子鬼。还有一个是女野人。格诺姆的额头上套着一个金色的圈显然是一位君主;影子鬼难以辨认,因为他只是一个影子,而没有投下影子的躯体;女野人的脸像一只猫.她一头金黄色长长的卷发像大衣一样地包裹着她,浑身上下蓬蓬松松的毛也同样是金黄色的,个子犹如一个五岁的小孩那么高。   另一个骑着公牛的来访者来自萨萨弗拉尼尔之国。萨萨弗拉尼尔人生下采时年老,当他们成为婴儿时便会死去。眼前这一位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秃顶,脸上布满皱纹--照萨萨弗拉尼尔人的情形来判断一一他很年轻,与巴斯蒂安年纪相仿。   骑着一只骆驼而来的是一个蓝色的鹰嘴怪,他又瘦又高,缠着巨大的包头布他的身体像人尽管赤裸的上身全是肌肉看上去却像是一块闪光的蓝色金属;他脸上没有鼻子和嘴巴而是长着一只巨大的、弯弯的鹰嘴。   “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海克里昂态度有点生硬地问。   尽管来人作了礼节性的问候,但是海克里昂仍然没有完全相信这些人是不怀恶意的,只有他一个人还没有松开剑把。   这时候,迄今为止还是一脸倦容的四又四分之一鬼把他那欢乐的脸转向前面;他根本就没有注意海克里昂,而是对着巴斯蒂安说道:   “先生,我们是来自幻想国各国的君主。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来向你表示问候的同时也是来请求你的帮助的。你来到幻想国的消息从一个国家飞快地传到另一个国家,风和云呼唤着你的名字,大海的波浪用它澎湃的涛声传诵着你的荣誉,每一条小溪都在讲述着你的威力。   巴斯蒂安看了阿特雷耀一眼,阿特雷耀严肃地、甚至是近乎于严厉地望着四又四分之一鬼嘴角上没有露出一丝笑意。   “我们知道,’这时,蓝色的鹰嘴怪接过话题,他的嗓门像老鹰的尖叫,“是你创造了夜森林蓓蕾林和戈阿普彩色沙漠。我们知道,你吃过喝过彩色死亡的火,并曾在它的火中沐过浴。除了你之外.在幻想国从来没有人能从彩色死亡之处生还。我们知道,你曾经周游过千门寺,我们也知道在银城阿玛尔干特所发生的一切。我们知道,先生你是万能的,只要你一开口,你所希望的东西便会出现。所以,我们来请你到我们那儿去,让我们有幸分享你赐给我们以自己的故事的恩惠,因为我们所有的人还没有自己的故事。”   巴斯蒂安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做你们所期望的事;以后我可以给你们大家帮忙.可是现在我必须去见童女皇。因此,我请你们帮助我去找象牙塔!”   这些生物似乎并没有失望,他们互相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地宣布,愿意按照巴斯蒂安的提议陪他去找象牙塔。过了不多久,这一队伍一一现在已经成了一支小小的旅行队伍一一便出发了。   整整一天他们遇到了许多新来的人,不光是阿特雷耀在前一天所提到的那些使者从四面八方而来,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慕名而来。有足似山羊的森林之神,有巨大的夜魔、女妖、小精灵,有骑虫的,有三只脚的。有一只像人一样高的、穿着翻口靴子的公鸡。有一只长着金色鹿角、穿着燕尾服、能直立行走的鹿。在新来的生物中,有好多与人类毫无相似之处。比如,他们中有戴着头盔的铜蚂蚁,有奇形怪状会滚动的岩石,有会用他们长长的鸟嘴吹出音乐的哨鸣生物,还有三个所谓的积水潭者,他们走动的方式实在令人惊奇一一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一一他们每移动一步便会溶解成水注,然后又重新恢复他们的形体。在新来的生物中,最最奇怪的也许要数一个能分裂的生物,他身体的前一部分和后一部分可以分开到处跑,他的模样有那么一点儿像河马,只是他的身上有红色和白色的条纹。这期间到达的生物总共有近百个。他们都是来向幻想国的恩人巴斯蒂安问候并请求赐给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的。最早到的那七个生物向新来的解释这次旅行的目的地首先是象牙塔.所有的生物都愿意同行。   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海多恩与巴斯蒂安一起骑在最前面,这时候队伍已经很长了。   将近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那个有瀑布的地方。夜幕降临的时候,这支队伍离开了高地,沿着一条婉蜒的山间小路往下走,来到了一个像树一样高的兰花林中。那顶大的花朵上全是斑斑点点的,使人不由得会产生那么一点不安的感觉。安营扎寨时他们决定派人值班守夜,以防万一。   地上长满了苔藓。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找了许多苔藓,搭了一个软软的床。福虎把这两个朋友围在中间,他自己头朝里。这样,他们三个在一起,犹如呆在一个建在沙滩上的。有防卫的大城堡里。暖洋洋的空气里洋溢着一股奇怪的香气,这股香气是从兰花里散发出来的,闻起来很不舒服。这是一种预示着灾难的香气。

20 长眼睛的手

当兰花花瓣和叶子上的露水在刚升起的朝阳下闪烁发亮时,旅行队伍便出发了。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有新来的使者络绎不绝地赶到,这使这支队伍的人数,算上原有的,达到近三百人。这一支由形形色色组成的队伍肯定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景观。   他们越往兰花树林深处走,兰花的形状和颜色越是令人难以置信。不一会几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便发觉,那种促使他们昨天夜里派人值班的、令人不安的感觉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些植物中有许多是食肉植物,它们大得足以吞噬十头牛犊;虽然它们自己并不会移动一一从这个角度来看值班守夜并没有必要一一但是只要一碰到它们,它们便会像铁夹子似的把人夹住.有好几次,这三位先生不得不用剑来解救他们的旅伴及其坐骑的四肢,他们把整株花砍下来,剁碎。骑在伊哈背上的巴斯蒂安经常被幻想国各种各样的生物围得水泄下通。这些生物是想引起巴斯蒂安的注意或者至少是能够看他一眼。可是,巴斯蒂安一路上沉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一个新的愿望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这是第一个使人觉得他难以接近、甚至是心情阴郁的愿望。   尽管已经与阿特雷耀和福虎讲和了,但是,他们的举动中最使他恼火的是,他们无可置疑地把他当作一个没有独立性的孩子来对待。他们自以为对他负有责任,得监护他,引导他。他们怎么会这么想的?显然是他们以为自己比巴斯蒂安强——尽管他们是出于好意。毫无疑问,阿特雷耀和福虎把他视为一个头脑简单的、需要保护的小男孩。这不合他的心意,不,这一点也不合他的心意。他的头脑并不简单!必须让他们瞧瞧!他想要变得令人生畏起来,令人生畏而又令人敬畏。他要成为一个使人肃然起敬的连福虎和阿特雷耀也要对他恭谨有加。   蓝色的鹰嘴怪一一顺便说一下,他的名字叫伊卢安——从围在巴斯蒂安身旁的生物中挤出一条路,他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鞠了一躬。   巴斯蒂安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伊卢安?说吧!”   “先生,”鹰嘴怪用他老鹰般的声音说,“我从新来的人那儿打听到一件事。新来的人中有一些说,他们认识这个地方并了解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先生,他们都怕得发抖。”   “为什么?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先生,这个由食肉兰花构成的树林叫奥格莱斯花园,这个花园属于一个叫霍罗克的魔宫,这个魔宫又叫长眼睛的手。在那儿住着幻想国最有势力的,也是最恶劣的女巫师。她的名字叫萨伊德。”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告诉那些害怕的生物,请他们放心,有我在他们身边。”   伊卢安又鞠了一躬,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曾经飞在浪前面的福虎和阿特雷耀降落在巴斯蒂安身旁。大队人马正在午休。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看待这件事,”阿特雷耀开始说道。“在前面约三四小时路程的地方,也就是在兰花树林的中央,我们看见了一栋建筑,它像一只巨手似的拔地而起。它给人以一种无名的恐惧感,假如我们继续保持目前这一方向的话,那我们正好冲它而去。”   巴斯蒂安也讲述了他从伊卢安那儿听到的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阿特雷耀说,“改变方向是比较理智的做法,你觉得呢?”   “不,”巴斯蒂安说。   “没有任何原因逼着我们非与萨伊德相遇不可。我们最好还是避免这次遭遇。”   “有那么一个原因,”巴斯蒂安说。   “什么原因?”   “因为我想这么做,”巴斯蒂安说。   阿特雷耀无言以对,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巴斯蒂安。因为这时候又有许多幻想国的生物从四面八方涌来想看巴斯蒂安一眼,他们便没有把谈话继续下去。   午饭之后,阿特雷耀又来了,他以似乎是恨不在意的曰吻对巴斯蒂安提议道:   “你是否有兴趣与我一起骑着福虎飞行?”   巴斯蒂安知道阿特雷耀有心事。他们俩跃上了祥龙的背。阿特雷耀在前巴斯蒂安在后然后一齐飞向空中。这是他们俩第一次一齐飞行。   他们刚一飞出阿能会被人听到的范围阿诗雷耀便说:   “现在很难与你单独谈话。可是我们俩必须谈一谈。”   “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巴斯蒂安微笑着说,“有什么要谈的呢广?”   “我们所陷入的处境,阿特雷耀犹豫地开始说道.“以及我们将要去的地方—一是否都与你所萌发的新的愿望有关?”   “也许是吧。”巴斯蒂安有点冷淡地答道。   “是的,”阿特雷耀继续说,“这一点我们.福虎和我已经想到了。这是一个什么愿望呢?   巴斯蒂安沉默不语。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阿特雷耀补充道.“并不是因为我们害怕什么东西或什么人。不过,作为朋友我们为你而感到担心。”   “没有这个必要。”巴斯蒂安更加冷淡地回答道。   阿特雷耀沉默了许久。最后,福虎回过头来对他们说;   “阿特雷耀想提出一条非常理智的建议,这个建议你应该听一听.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你们又有什么好的忠告了?”巴斯蒂安带着讥讽的微笑说。   “不,并不是什么忠告,巴斯蒂安,”阿诗雷耀答道,“而是一个建议。也许刚开始时你并不喜欢这个建议,但是在你拒绝之前先考虑考虑。在整个这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为如何来帮助你而伤透了脑筋。这一切都是因为童女皇的标记对你所起的作用。假如不借助于奥琳的威力的话你无法继续产生愿望;可借助了奥琳的威力你又会失去你自己,你会越来越记不起来,你究竟要去哪儿。假如我们不采取措施的话,你不久就会什么也记下得了。”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巴斯蒂安说,“还有什么呢?”   “那时候,当我佩戴珍宝的时候,”阿特雷耀继续说,“一切都不同于现在。它引导我,但是并没有向我索取什么。这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人类,我不会失去什么对人类世界记忆的缘故吧。我想要说的是,它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损害,而是恰恰相反。因此,我想建议你把奥琳给我,相信我的引导。我将为你找到你的路。你觉得怎么样?”   “拒绝!”巴斯蒂安冷冷地说。   福虎又一次回过头来。   “你难道连考虑一下也不愿意吗?”   “不愿意,”巴斯蒂安答道,“为什么要考虑呢?”   这时候,阿特雷耀第一次火了。   “巴斯蒂安,请你理智一点!你必须看到你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完全变样了吗?你与过去的你究竟还有什么相似之处呢?你将会变成什么呢?”   “多谢了!”巴斯蒂安说,“非常感谢你们不停地为我的事情而操心。可是,从我这方面来说。说真的,假如你们不来打扰我的话,我会觉得更好。我一一假如你们已经忘记了的话一一我就是那个曾经拯救过幻想国的人我就是那个月亮之子赋予了她的权力的人。她这样做肯定是有理由的,否则的话,阿特雷耀,她完全可以把奥琳留在你那儿的。但是.她把标记从你这儿要回来,给了我。你是说,我变了,是的,我亲爱的阿特雷耀,这一点你是说对了。我再也不是你们所以为的头脑简单、一无所知的马大哈了。要我告诉你,你想要从我这儿要走奥琳的真实原因吗?这是因为你妒嫉我,除了妒嫉没有别的原因。你们还没有认识我,如果你们继续这么干下去的话——那么我好好地对你们说一一到时候你们就会认识我的。”   阿特雷耀没有回答。正在飞行的福虎突然失去了力量,他艰难地在空巾飞行着,像一只被射中的鸟越飞越低。   “巴斯蒂安,”最后阿特雷耀费劲地说“你刚才所说的话,你不能当真。我们愿意把它忘掉,就像你从未说过这些话似的。”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随你的便,并不是我开的头。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忘掉它吧!”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谁也没说什么。   远处,在他们正前方的兰花树林里露出了魔宫霍罗克,它看上去确实很像一只巨手,五个于指向上竖着。   “不过有一点我想一如既往地对你们说明,”巴斯蒂安突然说,“我决定再也不回去了。我将永远呆在幻想国。我觉得这儿很好。为此我可以轻易地放弃我的记忆。至于幻想国的未来我可以给童女皇起一千个新名字我们再也不需要人类世界了。”   福虎猛地急转弯,调过头往回飞。   “嘿!”巴斯蒂安大声喊道。“你干什么?继续飞啊!我想从近处看看霍罗克宫。”   “我不能再往前飞了,”福虎用撕裂的嗓音说,“我真的不能再往前飞了。”   当他们在旅行队伍旁降落时.发现同行的人十分惊恐不安。原来旅行队伍遭到了袭击。前来袭击的那一帮人是五十个又高又强的家伙,他们穿着黑色的、昆虫般的甲胄或防护衣。护送者中的许多人都逃跑了,现在才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地回来。其他人奋起抵抗,可是连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这些盔甲巨人击退了一切抵抗,这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场儿戏。梅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英勇抗击,可是连一个敌人也没有战胜。最后,他们终因寡不敌众被缴了武器并被用链条绑住拖走了。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家伙用奇特的金属般的声音大声地说了以下这番话:   “这是萨伊德,霍罗克宫中的女主人,给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的消息。萨伊德要求救星无条件地屈服于她,并宣誓以他的声望、他所拥有的一切和他的本领为她服务,做她忠实的奴隶。如果他不愿意这么做并想出什么诡计来阻碍萨伊德的愿望实现的话.那么他的三位朋友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就会被慢慢地、屈辱地、残酷地折磨致死。他得尽快考虑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期限就到了。这是萨伊德,霍罗克宫的女主人致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的消息。这一消息已经传达到了。”   巴斯蒂安咬着嘴唇。阿特雷耀和福虎愣在那儿,可巴斯蒂安却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正是因为他们俩不动声色他才感到更加恼火。可是.现在并不是向他们追究的时候以后会有适当的机会与他们论说的。   “很清楚,我是绝不会屈服于萨伊德的这一讹诈行为的,”他大声地向站在周围的人说,“我们必须马上想出一个尽快解救三个被俘者的计划。”   “这谈何容易,篮色的鹰嘴怪伊卢安说,事实已经表明,我们所有的人都不是那些黑色家伙的对手。即使是由先生你,阿特雷耀和祥龙率领我们众人去作战的话,等我们攻下霍罗克宫时间也太久了。三位先生的性命掌握在萨伊德的手中,只要她发现我们的进攻.她就会杀死他们的。这一点我觉得是肯定的。”   “那么,我们就不能让她知道.”巴斯蒂安说,“我们必须要打她个措手不及。”   “我们怎么做得到呢?”四又四分之一鬼问道。现在他把他那张愤怒的脸转向前面,看起来怪可怕的。“萨伊德是很狡猾的,她会作好各种各样准备的。”   “这也是我的担心,”格诺姆君主说,“我们人太多了,如果我们朝霍罗克宫挺进的话,她肯定会觉察的。这么一大队人马是无法隐蔽的即使在夜里也做不到。她肯定已经派出侦察人员了。”   “那么,”巴斯蒂安考虑着,“我们正好利用这一点来蒙蔽她。”   “先生,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们必须带着整支队伍朝另外一个方向走,看上去你们好像是在逃窜;我们好像是放弃了解救三个被俘者的打算。”   “那么那些被俘的人呢?”   “我,阿特雷耀和祥龙会一起来做这件事的。”   “就你们三个?”   “是的,”巴斯蒂安说,“当然,阿特雷耀和福虎得同意我的意见,否则的话我便一个人干。”   钦佩的目光注视着他。站在近旁的人小声地把这些话传给其他没有听到的人。   “先生,”蓝色的鹰嘴怪最后说,“不管你是赢还是输,这件事都将被载入幻想国的史册。”   “你们跟我走吗?”巴斯蒂安转向阿特雷耀和福虎,“还是你们又有什么建议?”   “不,”阿特雷耀说,“我们跟你走。”   “那么,”巴斯蒂安命令道,“队伍必须趁天亮现在就出发。你们必须装出逃窜的样子,快走吧!我们得在这儿等到天黑。明天早上我们将与你们重新会合一一要么带上那三位先生,要么根本就来不了了。走吧!”   随行者们默默地向巴斯蒂安鞠躬,然后上路。巴斯蒂安、阿特雷耀和福虎藏在兰花树丛中,一动不动默默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黄昏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铿锵作响的声音,接着看到有五个巨大的黑家伙走进空空如也的营地。他们行走起来奇特而又机械五个人一个样,他们身上的一切好像都是由黑色的金属制成的,甚至连他们的脸也像是用铁制成的面具。他们同时停下脚步,转向旅行队伍开拔的方向,然后一齐开步走去追踪队伍的足迹。他们互相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然后,又静了下来。   “计划好像奏效了,”巴斯蒂安轻轻地说。   “只有五个,”阿特雷耀答道,“其他的在哪儿呢?”   “那五个人肯定会以什么方式去喊他们的,”巴斯蒂安说。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后,他们小心翼翼地从隐蔽的地方爬出来。福虎带着他的两名骑手悄然无声地飞上天空,为了不被发现他尽可能低地贴着兰花树林飞。首先得确定方向,这正是下午飞过的方向。当他们很快地向前飞行了一刻钟后便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们现在是否能找到霍罗克宫,究竟该怎么去找。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可几分钟之后他们便看见了那所宫殿。那儿的一千扇窗户灯火通明。看来萨伊德很想让人看见这所宫殿。当然,这是很容易解释的,因为她在等候巴斯蒂安的拜访,当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拜访。   为了谨慎起见,福虎在兰花与兰花之间的地上滑行,因为他那珍珠般的白色鳞片会闪烁发光,会把灯光折射回去。他们不能过早地暴露自己。   他们在植物的掩护下接近了霍罗克宫。在正门前有十个盔甲巨人在那儿守卫着。在每一个灯火通明的窗口都站着一个守卫,黑乎乎的,一动不动.像一个个充满威胁的影子。   霍罗克宫坐落在一个没有兰花的小小的高地上。这栋建筑的形状确实犹如一支拔地而起的巨手,每一个手指都是一个塔楼,大拇指是一个挑楼.挑楼上还有一个塔楼;整栋建筑有好几层,每一节手指便是一层楼;窗户的样子犹如察看四方的明亮的眼睛。真是名副其实的长眼睛的手。   “我们得搞清楚,”巴斯蒂安对着阿特雷耀的耳朵轻声地说,“被抓的人给藏在哪儿了。”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示意巴斯蒂安不要出声并呆在福虎的身边。然后,他毫无声息地贴在地面往前爬。过了许久他才回采。   “我绕着整个宫殿侦察了一遍,”他轻轻地说,“只有那一个入口,而且防守得很好:在中指的顶部有一个天窗那儿好像没有盔甲巨人看守。但是,如果我们骑着福虎飞上去的话,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的。被抓去的人可能被关在地下室里,不管怎么说,我从很深的地下听到一阵长长的痛楚的叫喊声。”   巴斯蒂安紧张地思索着然后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我将试着去接近那扇天窗。你和福虎,你们俩必须把守卫引开。你们得设法让他们相信我们将要攻打正门。你们必须把所有的守卫都吸引到这儿来。但是只是把他们吸引过来而已,你懂吗?不要打。我将试着从手的反面爬上去,尽可能地拖住这些家伙。但是别冒险!在你开始之前给我几分钟时间。”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并按了按他的手。然后巴斯蒂安解下他的银披风消失在黑暗之中。他围着那栋建筑转了大半圈,当他刚走到建筑物的反面,就听到阿特雷耀大声喊道:   “嘿,你们认识幻想国的救星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吗,他来了,但并不是来请求萨伊德的恩惠的,而是来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自愿地放走被抓的那几个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她可以保全她那条可耻的性命。”   巴斯蒂安刚好可以从宫殿拐角处的一个灌木丛窥探,阿特雷耀披上了银大衣,把他那蓝黑色的头发往上盘成缠头布的模样。对于不太熟悉他们俩的人来说他们还真有点儿相似。   有那么一刹那,黑色的盔甲巨人好像显得有点犹豫,可这只是一瞬间而已。接着他们向阿特雷耀冲去,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像金属一样铿锵作响。同时,窗边的影子也动了起来,他们离开了原来的位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盔甲巨人成群结队地从大门口涌出。当第一批人快要抓住阿特雷耀时,他像鼹鼠一样从他们眼前逃脱了。一转眼他骑着福虎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盔甲巨人们用他们的剑在空中挥舞着。他们往上跳跃着,却抓不住阿特雷耀。   巴斯蒂安闪电般地向宫殿窜去,开始从建筑物的表面向上爬。有的地方他可以借助于窗户的边缘和墙壁的突出部分,但更多的时候他只能靠用手指尖紧紧地抓住。他越爬越高,有一回他用脚抵住的那部分墙碎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悬在一只手上,可他还是把身体拉了上去,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一个地方继续往上爬。当爬到塔楼的高度时,他越爬越快,因为塔楼与塔楼之间的距离很小,他可以用脚抵住两个塔楼往上窜。   最后他找到了那个天窗钻了进去。塔楼的这间屋子里果然没有人看守,谁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打开门看见一个很窄的旋转楼梯,他悄然无声地往下走。当他来到下一层楼时.看到有两个黑色的守卫站在自边,默默无声地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事情。他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闪过,没有被他们发现。   巴斯蒂安蹑手蹑脚地下了其他的楼梯,穿过许多过道与走廊。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盔甲巨人在战斗中可能是难以战胜的,可作为守卫却毫无用处。   从迎面扑来的阴森森的寒气以及潮湿发霉的气味中他马上感觉到,他终于来到了地下室。幸运的是,这儿的看守显然都到上面去抓所谓的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了。不管怎么样这儿没有看守。墙壁上插着的火把为他照亮了道路。下了一层又一层,巴斯蒂安觉得好像地底下的层数与地面上的一样多。他终于来到了最下面的一层,现在他看到了关押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的监狱;所看到的景象十分悲惨。   他们长长的铁链绑住了手关节悬吊在空中,他们的脚下是一个洞,一个黑黝黝的无底深渊。铁链通过监狱天花板的滑轮与一个绞车相连。可是这个绞车是用一把很大的钢的挂锁锁住的,无法使它转动。巴斯蒂安站在那儿束手无策。   三个俘虏闭着眼睛,像是昏厥了过去。这时,坚韧不拔的海多恩睁开了他的左眼,然后他用干干的嘴唇喃喃地说:   “嘿,朋友,你们看,谁来了!”   这时,其余的两位也艰难地睁开了他们的眼睛,当他们看见巴斯蒂安时,在他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先生,我们知道您不会撂下我们不管的,”海克里昂用他嘶哑的声音说。   “我怎样才能把你们放下来?”巴斯蒂安问,绞车被锁住了。”   “抽出你的剑,”海斯巴尔德说,“把链条砍掉就行了。”   “让我们掉进深渊?”梅克里昂问。“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也无法把剑抽出来,”巴斯蒂安说,“希坎达必须自动跳到我的手中。”   “噢,”海克里昂喃喃地抱怨道.“魔剑就是这点蠢,你需要它时它却固执己见。”   “嘿,”海斯巴尔德突然悄悄地说,“有一把开绞车的钥匙,他们把它藏到哪几去了呢?”   “在什么地方有一块石板是松动的,”海克里昂说,“当他们把我吊起来时我没有看清楚。”   巴斯蒂安瞪着眼睛使劲地看。跳跃的火光极其昏暗,来回走动了几次后他才发现地上有一块石板有点凸出。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掀起来,下面果然有把钥匙。   现在他打开了绞车上的大锁,把它取了下来。巴斯蒂安开始慢慢地转动绞车,绞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声音非常响,上面几层的地下室肯定能听见。假如盔甲巨人没有全聋的话,那么这时候他们便得到了警报。但是,现在停止转动绞车也无济于事了。巴斯蒂安继续转动,直到那三位先生达到洞口边缘的高度为止。他们开始来回地荡来荡去,直到他们的脚触到了坚实的土地。等到他们的脚一踩到地,巴斯蒂安就把他们完全放了下来。他们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躺在那儿起不来了。他们的手关节上仍然绑着粗粗的铁链。   巴斯蒂安没有时间去考虑了,因为从地下室的石头楼梯上传来了金属般的脚步声.先是三三两两的,然后越来越多。卫兵们来了,他们身上的防护衣在火把跳跃的火光中犹如巨大的昆虫甲壳闪烁发亮。他们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拔出剑朝巴斯蒂安走过来。巴斯蒂安就站在通往监狱狭小的入口后面。   这时候希坎达终于飞出了它那生锈的剑鞘,落到巴斯蒂安手中。光一般的剑刃像闪电般地朝第一个盔甲巨人砍去,巴斯蒂安自己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希坎达便把第一个盔甲巨人劈成了碎片。这些家伙终于露了底:他们是空心的,他们只是由会自动行走的盔甲组成的。盔甲内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巴斯蒂安所站的位子很有利,因为监狱的门很窄盔甲巨人只能一个一个地接近他;希坎达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砍成了碎片。不一会儿他们便像一只什么大鹏鸟的黑色蛋壳那样在地上堆成了一堆。当大约有二十个盔甲巨人被砍碎之后,其余的好像有了什么新的计划。他们撤走了,显然是想在一个对他们有利的地方来对付巴斯蒂安。   巴斯蒂安利用这个机会飞快地用希坎达的利刃割开了绑在三位先生手关节上的铁链。海克里昂和海多恩艰难地站起身来试着去拔他们自己的剑一一奇怪的是他们的剑并没有被拿走一一来支援巴斯蒂安。但是,他们的手因为被吊得时间太久而失去知觉不听他们的指挥了。三人中最弱的海斯巴尔德连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两个伙伴不得不扶着他。   “你门别担心,”巴斯蒂安说,“希坎达是不用别人帮忙的。走在我的后面,不要因为想帮我而给我制造任何麻烦。”   他们离开监狱,慢慢地上了楼梯,来到一个很大的像大厅似的房间里一一这时候所有的火把突然一下子都熄灭了,不过希坎达发出了明亮的光。   他们又一次听到有许多盔甲巨人踏着金属般的脚步声走来。   “快!”巴斯蒂安说,“快回到楼梯上去。我在这儿守着!”   他没有去看那三个人是否执行了他的命令,他也没有时间去确认这—点,因为希坎达已经开始在他的手里挥舞。希坎达所发出的锐利的白光把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尽管进攻者把他从门口挤回楼梯口,以便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可是他们用力砍杀一下也碰不到巴斯蒂安。希坎达围着他飞快地旋转,看上去犹如几百支连在—起分不开的剑。终于,他站在一片被打碎的黑色盔甲的废墟中。周围再也没有什么活动的东西了。   “来吧!”巴斯蒂安向他的伙伴喊道。   三位先生从门口走到楼梯上,惊得睁大了眼睛。   “天哪!”海克里昂的小胡子颤动地说,“这场面我可从来没有看见过。”   “我会把这些告诉我的孙子们的,”海斯巴尔德惊讶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   “可惜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海多恩遗憾地补充道。   巴斯蒂安手里握着剑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突然,希坎达回到了它的剑鞘中。   “危险已经过去了,”巴斯蒂安说。   “不管怎么说,用得着剑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海多恩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巴斯蒂安答道,“我要亲自去认识一下萨伊德,我有一句话要对她说。”   于是,他们四个人从地下室的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地面上。阿特雷耀和福虎在人口的大厅里等候着他们。   “你们两个干得很好!”巴斯蒂安说着拍了拍阿特雷耀的肩膀。   “那些盔甲巨人呢?”阿特雷耀想知道。   “都是些空核桃!”巴斯蒂安轻描淡写地答道。“萨伊德在哪儿?”   “在楼上她的魔厅里,”阿特雷耀答道。   “来吧!”巴斯蒂安说。他又重新披上了阿特雷耀递还给他的银大衣。然后,他们大家一起顺着宽阔的石楼梯往楼上走去。福虎也随他们一起走了上去。   当巴斯蒂安在伙伴们的簇拥下走进宽敞的魔厅时,萨伊德从一个用红珊瑚做成的宝座上站了起来。她很漂亮.比巴斯蒂安高大得多。她身穿一件紫罗兰色的丝绸长袍;头发红得像人,发式极其怪异,编起来的发辫被高高地盘在头顶上;她的脸像大理石般的苍白,又细又长的手亦是如此。她的目光奇特而又令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儿巴斯蒂安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她的两只眼睛不一样,一R是绿色的,一只是红色的。她好像是有点怕巴斯蒂安,因为她在发抖。巴斯蒂安迎着她的目光。她垂下了她那长长的睫毛。   屋子里放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猜不出它们的用途。画满了图画的大天球仪,各式各样的星座钟,从天花板上垂下了各种各样的钟摆。在这些东西之间放着珍贵的香炉,从香炉中升起五颜六色的烟云,这些烟云像雪一般地在地上扩散。   到这时为止巴斯蒂安一直一言未发。这使萨伊德惊慌失措,她突然向他走来,跪倒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拿起他的一只脚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的主人,我的主宰,”她的声音低沉、柔软,听起来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感觉,“在幻想国中谁也敌不过你。你比所有最强大的人还要强大。比所有的恶魔还要令人生畏。如果你想要向我复仇,因为我太傻了没有认清你的伟大,那么就用你的脚来践踏我吧。你有理由对我发火。如果你愿意向我这个一钱不值的人恩赐你那出了名的宽宏大度的话,那么请允许我做作顺从的女仅,请允许我以我的名誉,我所拥有的一切和我的本领向你起誓效忠于你。请你教会我什么是你认为值得追求的东西。我愿意成为你恭顺的学生,愿意按你的眼色行事。我为自己对你所作的一切感到后悔。我恳请得到你的宽恕。”   “站起来,萨伊德!”巴斯蒂安说。他曾经对她非常恼火。但是女巫师的一番话讨得了他的欢心。假如她确实是出于对他的不了解而这样做了,假如她确实深切地后悔了,那么现在还要对她进行惩罚就有失他的尊严了。她甚至表示愿意向他学习,什么是他认为值得追求的东西,这样就根本没有理由驳回她的请求了。   萨伊德站了起来。她低着头站在巴斯蒂安的面前。”你是不是愿意无条件地服从我,”巴斯蒂安问道,“即使我命令你的事情你觉得难以执行——也不反对下抱怨吗?”   “我愿意这样做.我的主人和主宰。”萨伊德答道,“你将会看到,假如我们把我的巫术和你的权势结合起来的话那么我们将无所不能。”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那么我收下你。你必须离开这个宫殿,随我一起去象牙塔,我打算到那儿去见月亮之子。”   有那么一刹那间,萨伊德的眼睛里闪现出红的和绿的光,随后她又垂下了她那长长的睫毛,说:   “我遵命,我的主人和主宰。”   所有的人都到了楼下,走出宫殿。   “首先我们必须要重新找到其余的随行者。”巴斯蒂安作出了决定,“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萨伊德说,“我略施小计让他们迷了路。”   “这是最后一次,”巴斯蒂安说。   “这是最后一次,我的主人,”她重复道,“可是我们怎么到那儿去呢?让我走着去吗?深更半夜的,还要穿树林?”   “福虎会驮我们的,”巴斯蒂安命令道,“他有足够的力气驮着我们大伙一块儿飞。”   福虎抬起头,望着巴斯蒂安,他那红宝石般的眼珠子闪闪发光。   “我确实有足够的力气,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用铜钟般的声音说道,“但是,我不愿意驮这个女人。”   “但是你必须这样做,”巴斯蒂安说,“因为我命令你这么做。”   祥龙望着阿特雷耀。阿特雷耀让人觉察不到地朝祥龙点点头。但是,巴斯蒂安还是看到了。   所有的人都骑在祥龙背上。福虎立刻飞上了天空。   “往哪儿飞?”他问。   “就这么笔直往前飞!”萨伊德说。   “往哪儿飞?”福虎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又问了一遍。   “笔直往前飞!”巴斯蒂安朝他喊道,“你不是已经听懂了吗!”   “飞吧!”阿特雷耀轻轻地说,福虎照着做了。   半小时之后一一天色渐明一一他们看见下面有许多篝火,祥龙降落了。在这期间又来了新的幻想国的生物。他们中有许多带了帐篷。这个营地犹如一个由帐篷组成的、四四方方的城市。这个城市坐落在兰花林边缘一块宽阔的、鲜花盛开的草地上。   “现在有多少人了?”巴斯蒂安想知道。在这期间带队的是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他前来问候。他告诉巴斯蒂安,队伍中的人数还没有来得及细数,但肯定有上干人。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他们安营不久,也就是说还不到午夜时分,出现了五个盔甲巨人。他们的举止是和平的,一直呆在一边。当然,谁也不敢去靠近他们。他们抬着一项巨大的、用红珊瑚做的轿子,可轿子是空的。   “这是我的轿子,”萨伊德用恳求的语调对巴斯蒂安说,“是我在昨天夜里把他们先派出来的。用这种方式来旅行是最舒服的。主人,如果你允许我坐轿子的话。”   “我觉得不妥,”这时候阿特雷耀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巴斯蒂安问,“你为什么要反对。”   “她愿意怎么旅行就怎么旅行,”阿特雷耀尖锐地说,“可是她昨天晚上就派出了这顶部子,这就是说,她早就知道她要来这儿。这一切全是她计划好的。事实上你的胜利是一个失败。是她有意让你取胜的,为的是以她的方式来赢你。”   “住嘴!”巴斯蒂安气得脸色通红地大声喊道,“我并不想知道你的意见!你那不断的教诲把我搞得心烦意乱。现在你还要来否定我的胜利,讥笑我的宽宏大量。”   阿特雷耀想说什么,但是巴斯蒂安向他喊道:   “闭嘴,别来打搅我!如果你们俩觉得我的所作所为不合适的话,那么走你们的路!我不留你们!你们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对你们厌烦透了!”   巴斯蒂安的双臂在胸前交叉着,把背转向阿特雷耀。站在周围的众生物屏住了呼吸。有那么一会儿,阿特霍耀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沉默着。到这时候为止,巴斯蒂安还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斥责过他。他的嗓子眼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费劲地呼吸着。他等了一会儿,可巴斯蒂安并没有再把身体转向他。他这才慢慢地转身走了出去。福虎跟在他的身后。   萨伊德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善意的笑。   这时候巴斯蒂安又失去了一项记忆。他忘记了自己在他那个世界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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